《五灯会元》第十卷 法眼宗(1)


青原下八世(罗汉琛禅师法嗣)

【清凉文益禅师】

金陵清凉院文益禅师,余杭鲁氏子。七岁,依新定智通院全伟禅师落发。弱龄禀具於越州开元寺。属律匠希觉师盛化于明州鄮山育王寺,师往预听习,究其微旨。复傍探儒典,游文雅之场。觉师目为我门之游夏也。师以玄机一发,杂务俱捐。振锡南迈,抵福州,参长庆,不大发明。后同绍修法进三人欲出岭,过地藏院,阻雪少憩。附炉次,藏问:「此行何之?」

师曰:「行脚去。」藏曰:「作么生是行脚事?」

师曰:「不知。」藏曰:「不知最亲切。」又同三人举肇论至「天地与我同根」处,藏曰:「山河大地,与上座自己是同是别?」

师曰:「别。」藏竖起两指,师曰:「同。」

藏又竖起两指,便起去。雪霁辞去,藏门送之。问曰:「上座寻常说三界唯心,万法唯识。」

乃指庭下片石曰:「且道此石在心内?在心外?」

师曰:「在心内。」藏曰:「行脚人著甚么来由,安片石在心头?」

师窘无以对,即放包依席下求决择。近一月余,日呈见解,说道理。藏语之曰:「佛法不恁么。」

师曰:「某甲词穷理绝也。」藏曰:「若论佛法,一切见成。」师于言下大悟,因议留止。

进师等以江表丛林,欲期历览,命师同往。至临川,州牧请住崇寿院。开堂日,中坐茶筵未起时,僧正白师曰:「四众已围绕和尚法座了也。」

师曰:「众人却参真善知识。」少顷升座,僧问:「大众云集,请师举唱。」

师曰:「大众。」久立乃曰:「众人既尽在此,山僧不可无言,与大众举一古人方便。珍重!」

便下座。子方上座自长庆来,师举长庆偈问曰:「作么生是万象之中独露身?」子方举拂子,师曰:「恁么会又争得?」

曰:「和尚尊意如何?」

师曰:「唤甚么作万象?」

曰:「古人不拨万象。」

师曰:「万象之中独露身,说甚么拨不拨?」

子方豁然悟解,述偈投诚。自是诸方会下,有存知解者翕然而至。始则行行如也,师微以激发,皆渐而服膺。海参之众,常不减千计。

上堂,大众立久,乃谓之曰:「只恁么便散去,还有佛法道理也无?试说看!若无,又来这里作么?若有,大市里人丛处亦有,何须到这里?诸人各曾看还源观、百门义海、华严论、涅槃经诸多策子,阿那个教中有这个时节?若有,试举看!莫是恁么经里有恁么语,是此时节么?有甚么交涉?所以道:微言滞于心首,尝为缘虑之场;实际居于目前,翻为名相之境。又作么生得翻去?若也翻去,又作么生得正夫,还会么?莫只恁么念策子,有甚么用处?」

僧问:「如何披露即得与道相应?」

师曰:「汝几时披露即与道不相应?」问:「六处不知音时如何?」

师曰:「汝家眷属一群子。」

师又曰:「作么生会,莫道恁么来问,便是不得。汝道六处不知音,眼处不知音,耳处不知音,若也根本是有,争解无得?古人道:离声色,著声色;离名字,著名字。所以无想天修得,经八万大劫,一朝退堕,诸事俨然,盖为不知根本真实,次第修行三生六十劫,四生一百劫,如是直到三祇果满。他古人犹道,不如一念缘起无生,超彼三乘权学等见。又道弹指圆成八万门,刹那灭却三祇劫,也须体究。若如此用多少气力!」

僧问:「指即不问,如何是月?」

师曰:「阿那个是汝不问底指?」又僧问:「月即不问,如何是指?」

师曰:「月。」

曰:「学人问指,和尚为甚么对月?」

师曰:「为汝问指。」

江南国主重师之道,迎住报恩禅院,署净慧禅师。僧问:「洪钟才击,大众云臻,请师如是。」

师曰:「大众会,何似汝会?」问:「如何是古佛家风?」

师曰:「甚么处看不足?」问:「十二时中,如何行履,即得与道相应?」

师曰:「取舍之心成巧伪。」问:「古人传衣,当记何人?」

师曰:「汝甚么处见古人传衣?」问:「十方贤圣皆入此宗,如何是此宗?」

师曰:「十方贤圣皆入。」问:「如何是佛向上人?」

师曰:「方便呼为佛。」问:「如何是学人一卷经?」

师曰:「题目甚分明。」问:「声色两字,甚么人透得!」

师却谓众曰:「诸上座且道,这个僧还透得也未?若会此僧问处,透声色也不难。」问:「求佛知见,何路最径?」

师曰:「无过此。」问:「瑞草不凋时如何?」

师曰:「谩语。」问:「大众云集,请师顿决疑网。」

师曰:「寮舍内商量,茶堂内商量?」问:「云开见日时如何?」

师曰:「谩语真个。」问:「如何是沙门所重处?」

师曰:「若有纤毫所重,即不名沙门。」问:「千百亿化身,于中如何是清净法身?」

师曰:「总是。」问:「簇簇上来,师意如何?」

师曰:「是眼不是眼?」问:「全身是义,请师一决。」

师曰:「汝义自破。」问:「如何是古佛心?」

师曰:「流出慈悲喜舍。」问:「百年暗室,一灯能破。如何是一灯?」

师曰:「论甚么百年?」问:「如何是正真之道?」

师曰:「一愿也教汝行,二愿也教汝行。」问:「如何是一真之地?」

师曰:「地则无一真。」

曰:「如何卓立?」

师曰:「转无交涉。」问:「如何是古佛?」

师曰:「即今也无嫌疑。」问:「十二时中如何行履?」

师曰:「步步蹋著。」问:「古镜未开,如何显照?」

师曰:「何必再三。」问:「如何是诸佛玄旨?」

师曰:「是汝也有。」问:「承教有言,从无住本立一切法。如何是无住本?」

师曰:「形兴未质,名起未名。」问:「亡僧衣众人唱,祖师衣甚么人唱?」

师曰:「汝唱得亡僧甚么衣?」问:「荡子还乡时如何?」

师曰:「将甚么奉献?」

曰:「无有一物。」

师曰:「日给作么生?」

师后住清凉,上堂曰:「出家人但随时及节,便得寒即寒,热即热。欲知佛性义,当观时节因缘,古今方便不少。不见石头和尚因看肇论云:『会万物为己者,其唯圣人乎!』他家便道,圣人无己,靡所不己。有一片言语唤作参同契,末上云:『竺土大仙心,无过此语也。中间也只随时说话。』上座今欲会万物为自己去,盖为大地无一法可见。他又嘱云:『光阴莫虚度。』适来向上座道,但随时及节便得。若也移时失候,即是虚度光阴,于非色中作色解。上座于非色中作色解,即是移时失候。且道色作非色解,还当不当?上座若恁么会,便是没交涉。正是痴狂两头走,有甚么用处?上座但守分随时过好。珍重!」

僧问:「如何是清凉家风?」

师曰:「汝到别处,但道到清凉来。」

问:「如何得诸法无当去?」师曰;「甚么法当著上座?」

曰:「争柰日夕何!」

师曰:「闲言语。」问:「观身如幻化,观内亦复然时如何?」

师曰:「还得恁么也无?」问:「要急相应,唯言不二。如何是不二之言?」

师曰:「更添些子得么?」问:「如何是法身?」

师曰:「这个是应身。」问:「如何是第一义?」

师曰:「我向你道是第二义。」

师问修山主:「毫牦有差,天地悬隔。兄作么生会?」修曰:「毫牦有差,天地悬隔。」

师曰:「恁么会又争得?」修曰:「和尚如何?」

师曰:「毫牦有差,天地悬隔。」修便礼拜。

﹝东禅齐云:「山主恁么只对,为甚么不肯?及乎再请益法眼,亦只恁么道便得去。且道疑讹在甚么处?若看得透,道上座有来由。」﹞

师与悟空禅师向火,拈起香匙,问曰:「不得唤作香匙,兄唤作甚么?」空曰:「香匙。」师不肯。空后二十余日,方明此语。僧参次,师指帘,时有二僧同去卷。师曰:「一得一失。」

﹝东禅齐云:「上座作么生会?有云为伊不明旨便去卷帘。亦有道指者即会,不指而去者即失。恁么会还可不可?既不许恁么会,且问上座阿那个得?阿那个失?」﹞

云门问:「僧甚处来?」

曰:「江西来。」门曰:「江西一队老宿寱语住也未?」

僧无对。后僧问师:「不知云门意作么生?」

师曰:「大小云门被这僧勘破。」

问:「僧甚处来?」

曰:「道场来。」

师曰:「明合暗合。」僧无语。师令僧取土添莲盆。僧取土到,师曰:「桥东取,桥西取?」

曰:「桥东取。」

师曰:「是真实,是虚妄?」问:「僧甚处来?」

曰:「报恩来。」

师曰:「众僧还安否?」

曰:「安。」

师曰:「吃茶去。」问:「僧甚处来?」

曰:「泗州礼拜大圣来。」

师曰:「今年大圣出塔否?」

曰:「出。」师却问傍僧曰:「汝道伊到泗州不到?」

师问宝资长老:「古人道,山河无隔碍,光明处处透。且作么生是处处透底光明?」资曰:「东畔打罗声。」

﹝归宗柔别云:「和尚拟隔碍。」﹞

师指竹问僧:「还见么?」

曰:「见。」

师曰:「竹来眼里?眼到竹边?」

曰:「总不恁么。」

﹝法灯别云:「当时但擘眼向师。」归宗柔别云:「和尚只是不信某甲。」﹞

有俗士献画障子,师看了,问曰:「汝是手巧,心巧?」

曰:「心巧。」

师曰:「那个是汝心?」士无对。

﹝归宗柔代云:「某甲今日却成容易。」﹞

僧问:「如何是第二月?」

师曰:「森罗万象。」

曰:「如何是第一月?」

师曰:「万象森罗。」上堂:「尽十方世界,皎皎地无一丝头,若有一丝头,即是一丝头。」

﹝法灯云:「若有一丝头,不是一丝头。」﹞

师指凳子曰:「识得凳子,周匝有余。」

﹝云门云:「识得凳子,天地悬殊。」﹞

僧问:「如何是尘劫来事?」

师曰:「尽在于今。」

师因患脚,僧问讯次,师曰:「非人来时不能动,及至人来动不得。且道佛法中下得甚么语?」

曰:「和尚且喜得便。」师不肯,自别云:「和尚今日似减,因开井被沙塞却泉眼。」

师曰:「泉眼不通被沙碍,道眼不通被甚么碍?」僧无对。师代曰:「被眼碍。」师见僧般土次,乃以一块土放僧担上,曰:「吾助汝。」僧曰:「谢和尚慈悲。」师不肯。一僧别云:「和尚是甚么心行?」师便休去。师谓小儿子曰:「因子识得你爷,你爷名甚么?」儿无对。

﹝法灯代云:「但将衣袖掩面。」﹞

师却问僧:「若是孝顺之子,合下得一转语。且道合下得甚么语?」僧无对。师代曰:「他是孝顺之子。」师问讲百法论僧曰:「百法是体用双陈,明门是能所兼举。座主是能,法座是所,作么生说兼举?」

﹝有老宿代云:「某甲唤作个法座。」归宗柔云:「不劳和尚如此。」﹞

师一日与李王论道罢,同观牡丹花。王命作偈,师即赋曰:「拥毳对芳丛,由来趣不同。发从今日白,花是去年红。艳冶随朝露,馨香逐晚风。何须待零落,然后始知空。」王

顿悟其意。师颂三界唯心曰:「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唯识唯心,眼声耳色。色不到耳,声何触眼。眼色耳声,万法成办。万法匪缘,岂观如幻。山河大地,谁坚谁变?」

颂华严六相义曰:「华严六相义,同中还有异。异若异于同,全非诸佛意。诸佛意总别,何曾有同异?男子身中入定时,女子身中不留意。不留意,绝名字,万象明明无理事。」

师缘被于金陵,三坐大道场,朝夕演旨时,诸方丛林,咸遵风化。异域有慕其法者,涉远而至。玄沙正宗,中兴于江表。师调机顺物,斥滞磨昏。

凡举诸方三昧,或入室呈解,或叩激请益,皆应病与药。随根悟入者,不可胜纪。周显德五年戊午七月十七日示疾,国主亲加礼问。闰月五日剃发澡身,告众讫,跏趺而逝,颜貌如生。寿七十有四,腊五十四。城下诸寺院,具威仪迎引。公卿李建勋以下,素服奉全身于江宁县丹阳起塔,谥大法眼禅师。塔曰无相。后李主创报慈院,命师门人玄觉言导师开法,再谥师大智藏大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