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蠡与西施》第09章 不测风云


夫差大兴土木,起姑苏之台。高三百丈,广八十四丈。三年聚材,五年乃成。筑至中途,楼塌人亡,死伤百余人。家属前来收尸,日夜啼哭不止,两千余名民工,人心浮动,都不想再继续干下去。夫差令朝廷士卒手持武器,催赶死亡民工家属,并强逼其他民工上工,几乎造成动乱。

杨来金耳闻目睹,速将此状写成情报,揣于内衣口袋内,以待蓝大海来时,送回越国。

天台山伐木出了事故,蓝大海运输晚到几天。

急中生变,在杨来金与蓝大海接头时,被吴宫中的监察小吏发现,杨来金和蓝大海一块被带到夫差面前。

“大胆杨来金,还不从实招来!”

“小人一向守法,只顾干活,没什么要招。”

“你和蓝大海有什么勾当,已经被人看见,还要抵赖不成?”

“小人和大海没有勾当。”

“为什么背着人秘密接头?”

“大王误会了。小人与大海本是姑舅兄弟,他从小人家乡过,得知小人母亲病倒在床,小人把平日吃花节余的几个小钱托大海带回家去,为母亲治病。大王请验,钱还没交给大海,就被官人抓来了。”

“把钱拿上来!”

大工看后,确是吴币,同杨来金道:“此话当真?”

“全是真话,无一句是假。”

“搜他身上,看有没有其他东西。”

衙役上前,先搜外衣,再搜内衣,一无所有,禀报大王:“未见异物。”

“把杨来金押下去,把蓝大海带上来!”

杨来金怀中情报竹片哪去了呢,就在小吏要抓未抓之际,杨来金瞥见来人,见势不妙,假装扭过擤鼻涕,顺手把竹片丢进乱瓦堆,正好被一片破瓦盖住,瞒过了小吏,蓝大海都看得一清二楚。

蓝大海被带上堂来,口供与杨来金说法无异。

这是为什么?因为杨来金和蓝大海依范蠡的主意,早已统一口径。

抓之有因,查无实据,杨来金与蓝大海都被释放。杨来金为让夫差更信之不疑,遂之提出回家探望母病的请求。吴王夫差说:“刚才是误会,委屈你们俩了。现寡人,多给你些钱,让蓝大海替你带给母亲就是了。你是孝子,你母亲的病,事实上很快就好。”

“是!谢大王!”杨来金心里乐了,既把危险彻底掩饰过去,又多捞了几个钱,一举两得。感谢夫差这个大笨蛋!

蓝大海带上钱,又乘人不注意,检起碎瓦堆上的竹片,兴高彩烈,扬长而去。

得知大海离开吴宫,杨来金一块石头才落下地来。

徐喜凤从蓝大海手中拿到情报,牵出白马急驰而去。

白马已认得去淮阳之路,无须挥鞭,白马奋蹄赶路。

跑了约有一个时辰,白马见一水井,驮着阿凤,直奔井台而去。阿凤有点奇怪,以往饮马都是等阿凤下马,牵白马去井台;今天白马异常,可见太渴了。

阿凤突然想起,今天启程太急,出发前忘记饮马。她急忙下马,赶至井台,打水饮马。白马今天实在太渴了,喝了一桶,又一桶,第三桶又喝了,白马才肯离开井台。

,白马跑得飞快,阿凤还觉得慢。阿凤感到奇怪的是,如此飞跑,‘要在以往,欢欢早已汗水淋漓,今天却跑了几十里,不见汗水。阿凤听欢欢呼吸之声,越来越粗,觉得不对劲儿,马蹄渐渐慢下来了,渐渐由跑变走了,渐渐由走而停止了。

阿凤跳下马,见马腹鼓胀如锅,欢欢眼里淌出泪水。

到后来,欢欢站都站不住,终于倒下。阿凤急得哭着直叫:“欢欢,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她伸手轻轻摸摸欢欢的肚皮,鼓胀得像一张纸一样薄,好像一桶就破。

阿凤清楚地知道,欢欢生命垂危了,她不知道如何救他,她只是号啕大哭。

哭声招来不少人,但看热闹人多,帮忙人少,也没有兽医,诊断不了欢欢的病。哭声招来了地方官吏。阿凤掏出朝廷发给她的通行证,官吏不敢怠慢,要接她去地方府衙。阿凤说什么也不走,她不离开欢欢。欢欢躺在地上,也用眼睛看着阿凤,好像在说:“阿凤救我!阿凤别丢下我!”

地方官吏请来了兽医,诊断欢欢得的是肠梗阻。胀如鼓。如果抢救不及时,会把白马活活胀死。

阿凤听了,更加恸哭失声。一面哭一面说:“欢欢是我害了你,出发前忘了让你喝水,中途没落汗,又让你一连喝了两桶多水,是我害了你呀!我该死!要死我和欢欢一块死!欢欢活不了,我也不活了!”

地方官,一面解劝,一面用车把徐喜凤接近府衙。令兽医竭尽全力抢救欢欢。

阿凤哭累了,嗓子哭哑了,泪水还在往外流。的确,她太爱欢欢了。

地方官吏,给阿凤水,她一滴不喝,给她饭,她一口不吃。

地方官吏,知道她有公务在身,问她:“是等白马医好再走,还是另外给你一匹马先赶路?”

阿凤哑着嗓子,同意了第二次方案,她怕耽搁太长,情报不能及时送到,误了朝廷大事。

地方官吏从马厩找来一匹与欢欢相媲美的黑马,配上一崭新的鞍鞯,送阿凤上路。

阿凤临走,一再叮嘱:“一定救活欢欢,一定救活欢欢,回来我还骑它。”

阿凤骑着黑马,一路没吃没喝,直奔淮阳。这匹黑马,的确是一匹不亚于欢欢的良骏。他浑身炭黑,没有一根杂毛,只在鼻梁与两眼之间齐齐整整长着半尽长的白毛,又有四只白蹄。在相马书上,管这种马叫“炭上霜”。如果,浑身多白毛,而在鼻眼间长黑条,又有四只黑蹄则唤作“雪中炭”。欢欢所差者只是界目间的黑条,否则,这是一对天缘良骏,又恰恰是一公一母。

常言讲,骒马不能上阵。这句话,除了大男子主义卑视女性的含义之外,这句话本身并非错误。因为战马在战场上什么情况都可能遇到,公马可以走着路撒尿,憋急了,奔跑着同样可以撒尿;骒马则不然,必须站住,叉开后腿才撒尿。如果正追击残敌,等骒马撤完尿,敌人早逃之夭夭了;如果被敌人追赶,骤马要撒尿,骑兵非当俘虏不可。

阿凤不是在战场上,有一定灵活性,所以地方官吏给了阿凤一匹母马。

阿凤在马上一口气跑了一百多里,黄昏时抵达淮阳。刚到宫廷门前,门吏和马弁已认得阿凤,急上前接马,还没等他们赶到马前,阿凤一阵头晕,一头栽下马来。门吏上前扶住阿凤,阿凤已不省人事。马弁一看,换了马,知道路上出了事,赶紧牵走黑马。

“凤妹,我是施姐,你睁开眼看看我。”西施把凤妹搂在怀里,呼唤着她。

阿凤脸蜡黄,脉玄细,呼吸微弱。

范相国访御医给阿凤诊过脉,急火攻心,伤怀过度,又缺食少水所致。

西施小心地一勺一勺在往阿凤口里暖着麦粥。阿凤眼不睁,口也懒张,偶尔张开一点儿,咽下一口粥。

西施看着凤妹,心疼地流着眼泪,还不知道路上出了什么事故。

范相国也来看阿凤,看见西施流眼泪,就微笑着替她把面颊上的泪水推掉:“看来是路上出了点事,阿凤心里着急,没顾上吃饭喝水,又饿又渴,一阵头昏,从马上跌下来。”

西施说:“小时候,我们和亲姐妹一样。看着她成这样,我心里真难受。”

“是,是。自己亲人病了,哪有不着急的。”

“蠡哥,凤妹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放心,施妹。我详细问过太医,让她静静休息一会儿,慢慢进些食水,阿凤就会醒过来。年纪轻,恢复快,不过两天,就又是活蹦乱跳的阿凤了。”

“她父母不在身旁,我当姐姐的不痛她,谁痛她?”

“有你这么个好姐姐是阿凤的造化,我想找个姐姐还没有呢!”

“我……”

阿凤在西施怀中蠕动了一下,嘴唇巴答了几下,眼睛仍然没有睁开。

西施乘机喂她几勺粥。这次嘴张得痛快了,吃得比刚才也顺溜多了。西施一连喂了阿凤小半碗。

“凤妹,睁开眼看看姐姐。”西施轻轻呼唤。

阿凤又蠕动了一下身子,蹙着眉,好像身上有什么地方很疼。西施一动不敢动,怕加深阿凤的痛苦。

门“忽”地一下被推开了。

“施姐!”郑旦进门就大呼小叫。西施给她手式,让她轻点儿。郑旦一看范相国也在,吐了吐舌头,缩了缩脖了。轻手轻脚站在一边。

许是郑旦一声大喊震的,也许是开门带进来新鲜空气,阿凤深长呼吸了两次,眼皮动了动,想睁开,又好像很吃力。

西施轻轻唤道:“凤妹,凤妹,我是施姐,你看看你在哪儿?”

阿凤的眼皮又动几下,慢慢,慢慢,启开了一条缝,一下子睁大了,“忽”一下还想坐起来,口中喊着白马的名字:“欢欢,欢欢在哪儿?我要欢欢!”

凤妹醒来后,一面哭着欢欢,一面讲述着路上的经历,把个西施也感动得不行。

“凤妹历险记真可以写一本书了。”西施说。

“我要是在船上,哪会有这事。”

“命该如此。你身子大虚,得在这儿养几天再走。”

“我没事,喝口水,吃顿饭,就有劲儿了。我惦着欢欢,它死活还不知道,我真放心不下。”

“欢欢好办,明儿让范相国派一个马弁去看看,让他回来报告你结果。”

“欢欢要死了呢?”

“你不放心,就从御马厩派一个上等兽医跟上。”

“姐姐这个主意倒不惜。”

“这就是相国一句话的事。”

“多谢姐夫了。”

“刚睁开眼,又要调皮了。”

“还要先谢姐姐。”

“谁希罕你那虚情假意。”

一个马弁和一名兽医按阿凤指给地方飞马而去。

马弁和兽医久居宫中,十分憋闷。越王处于励精图志之时,无心声色犬马,很少出外游猎。这样,就苦了御马厩中的马弁和兽医,不管用得着用不着,都得终日伺候着。

他们一见被派差外,便很快骑马出了淮阳城,正值初春季节,秧田翠绿,山花烂漫,杨柳依依,坡青青,水蓝蓝,一派生机勃勃。他们感到空气清新,心旷神怡。

他们扬鞭飞驰在大道上,手持朝廷黄旗,百姓让路,耳边只有呼呼风声,只见路两旁的树木、山岭速速后退。他们听了阿凤的介绍,已清楚欢欢得的是什么病了。不管是早是晚;只要是刚跑下来的马,不能立即停下来,更不能立即饮水。这因为,奔驰中的马,血液循环极快,立即停下来,就要窝成病,经过遛马,心跳,血流由快到慢,有循序渐进的过程,就不会集结成疾。急驰中的马为什么不能饮水呢?急驰中,心跳快,血流快,体热,汗流,马上饮水,心和血管及汗毛孔都急剧收缩,外热内冷,收缩急剧,寒气郁结,必病无疑。阿凤在路上,正犯此大忌,所以欢欢病倒。

马弁和兽医心中有了数,只要用药使欢欢通尿,通粪,欢欢就会活;用药晚了,或用药不当,就必须手术,把梗阻清除,把积水排出来,也会好。就不知地方上的兽医医术如何,碰上医术不高明、又自以为是的虎狼医,那欢欢就会有生命之危。等他们赶到,已经一天多时候,医得得法,已经脱离危险,医得不得法,已经死了。

明知如此,相国有令,也不得不去看看。而且乘此机会,观一观一路风景,散散心,又何乐而不为。

马弁和兽医在饭前扌周了二两绍兴醪酒,解解乏,开开胃,胡吃海塞一气,又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

酒足饭饱,也不困了,准备继续上路。两匹马更不用操心,举着小黄旗,客栈就知道是朝廷御马岂敢怠慢,他也得摸一摸脖子上长着几个脑袋呀。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店家再黑,也不敢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口里拔牙。这个店家机灵得很,不仅二位吃喝不敢伸手要一文钱,对两匹马也拿出最丰盛草料当上宾招待。把上好的大麦、黑豆给马吃,最后还拌上一槽麦麸,这是马最喜欢吃的。为避免马患梗阻之症,还撒上些许食盐,以利尿通便。总之,店家能拿出来的,都拿出来了,能想的都想到了。这一切,为向朝廷讨好,都一一向二位做了详细汇报。二位非常满意,顺嘴夸了店家几句,还说回朝廷,定向大王禀报。店家讨到几句好话,高兴得屁颠屁颠的。这二位回到宫里,向谁禀报啊?他们想向大王禀报,大王能管得着这些鸡毛蒜皮事吗?

店老板亲自牵马送二位上路,二位也大模大样与店家告别。其实,他们在朝廷能算老几?还不是人前马后听喝的小卒;可是出了宫廷,他们就可以充大爷。挺起腰板让别人伺候。

等店老板返身回店,他二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喧。

“在宫里,我们能摆这谱吗?”兽医先开口道。

“宫里我们是三六九等的第九等,连随便说话的份儿都没有,还有我们摆谱儿的份儿!”

“在宫里,咱们是三孙子;出了宫,咱们就是爷。我真愿意举着小黄旗一辈子在外晃当,那一辈子就滋润多啊。”

“敢情!以后有这种美差,多拉瓜着兄弟点儿?”

“好说,好说,咱哥儿们,谁跟谁呀,有我吃香的,就有你喝辣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二位在宫里,彼此认识,却并不亲密。这一趟可有可无的美差,使他们成了知己好友。

这两个人本质上并不坏,都来自农家,因为侍弄牲口有年,被招进宫来当差,妻子儿子还都在乡下。他们进宫后,还惦着乡下的妻子儿女,所以没有跟那些浮浪子弟的胡作非为混水儿。说他们出污泥而不染则有些过誉,若说他们不甘心与那些下流胚同流合污倒还比较确切。

二人并马而行。马刚出槽,不能奔跑;他二人也没有完全醒过盹来,所以悠哉悠哉,信缰走马,倒也落得逍遥自在。

兽医比马弁年长几岁,在宫廷里接触的人,遇到事也多些。在路上,他就给马弁讲了一些在宫里听来的故事。当然有些是亲眼所见,有些则是小道传闻,是真是假,兽医姑妄讲之,马弁也姑妄听之。

“当年,先王(指勾践之父允常)在世时,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黎民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不想,有一年,洪水泛滥,浦阳江、钱塘江、曹娥江都决了口,只有会稽山、天台山、赤堇山没被水淹,成了官吏和百姓避唯的地方。

“一天,只见洪水之中一只老大老大的乌龟露出头来,人们都争先恐后到水边去看,先王也杂在人群去看。乌龟慢慢爬上岸,大家看清,其龟有磨盘大,双目似灯,大家以为是神物,谁也不敢惹它。

“这大龟很怪,上岸后,一直追着先王走,先王走到哪里,大龟追到哪里……”

“这是怎么回事?”马弁禁不住奇怪地问。

“后来听人说,这大龟是来报信的。先王夫人与人有奸,先王只忙于国事,还一下蒙在鼓里。苍天托神龟报信于先王。”

“结果如何呢?”

“先王后来发现破绽,将奸夫处死,夫人也被打入冷宫。”

“坏人终有恶报。”

“有人说,如今的大王勾践,就是夫人与奸夫所生。”

“真的吗?”

“有人这样说,谁知道是真还是假。不过,据上年纪人讲,勾践确实与先王相貌差得太远,倒跟被处死的奸夫有很多地方相像。”

“没准是真的。”

“真也罢,假也罢,我说,你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在外边说道几句不打紧,进了宫,不扒你的皮、抽你的筋,才怪呢!”

“是,是。这个兄弟知道。”

“你要爱听,就再给你讲一个。”

“爱听,太爱听了。我最喜欢听人讲古、说笑话。”

“前些年,处死一个宫女,知道不?”

“没听说。”

“据说这宫女有私情。当时勾践大王力在图霸,后宫之事比较冷淡,但这个宫女,生来好淫,她耐不住独守空房的滋味,便偷偷与领兵大将石买私通。石买军务在身,不可能夜夜与她欢媾,她不满足,又与石买一名部卒私通。这部卒高大粗壮,阔脸方腮,阴物奇伟,宫女十分满意。一次欢媾之时,宫女通身酥麻,舒畅无比,禁不住狂呼乱叫。无巧不成书,正赶上大王路过,听见此声,立刻派人查问,二人裸体相交,正在得意。立刻被捆绑起来,掷于大王面前。大王气极,把二人处死。”

“那石买呢?”

“有人说,宫女死前,咬出了石买;但大王念石买带兵有功,赦免了他。也有人说,宫女讲义气,至死没有出卖石买。”

“石买结果如何?”

“石买荒淫,为人奸诈又粗暴,最后在军中,被部卒乱刀刺死。”

“又一个恶有恶报。”

二人骑在马上,边说边走。

“时候不早了,马腿儿走热了,咱们还是赶路吧。”

“是。”

二人扬鞭跃马而去……

天擦黑、马弁、兽医赶到了要找的地方衙门。

地方小使一看小黄旗,知道是朝廷派下来,查问大白马事宜的。不敢怠慢,有的接过马来,有的提着灯,引进府内,看茶、上饭一通忙乎。

开口问道:“前天病在路上的大白马,现在如何?”

“回官人话,大白马救活了,现在正在马厩里喂着。没跟其他马在一起,是另槽喂养。”

“救活了,就好,好生喂着。我们走时把它带回朝廷,小姐还等着呢。”

“是。在下知道了。”

小吏诺诺而退。

马弁、兽医听说白马安然无恙,就放心了。马上颠簸一天,确实累了。他们轻易不动窝儿,这一趟,虽然路不算太远,也累得汗爬水流。再加上刚才敞着酒量喝,敞开肚皮吃,当言道,渴思饮,饥思食,他思睡,他们俩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顾不上侃大山,就忽忽鼾睡了。

次日早膳过后,小吏引二位至原中看白马。

白马低头贪吃,三个人走到它跟前,它才抬起头来。一见不是女主人,竖起耳朵后退,因缰绳拴着,退不了,就甩着尾巴,把马屁股调来调去。

“这马认生,治好它的病以后,它不让人接近。其他马和它拴一起它尥蹶子踢个没完没了。”

“把它牵出来看看。”马弁说。

“不敢动,他闹手。”小吏讲。

“你拿点好料给我。”

小吏从料库取来好料递给马弁。马兵持料至槽前,先在槽里撒了一把,白马趋前来在槽中寻料吃。马弁把料兜接近马嘴,马嘴直进兜中吃料。马弁抚摩白马头部,白马一心吃料,并无任何反感表示。马弁进而抚摩其颈、其身,并用手指在白马身上挠来挠去,白马一动不动。马弁迅速解下经绳,一边喂着料,一边把白马牵出马厩。

小吏很吃惊,白马在他手中怎么这么听话。看来,此官人对马很内行,他所做得这一切,都那么娴熟,那么自然,一点儿没有做作之感。

小吏不知,马弁在御厩侍弄马也有个年头了,什么样好马他没见过,什么样烈马他没驯过。刚买来的生马,被他驯服的,也不少于百匹了。其中不少均属烈马。故此,马弁在御厩声名大震。人们亲昵称他为“烈马王”。

你只要知道了“烈马王”驯服烈马的经历,看到大白马在他手中服眼贴贴,就不会大惊小怪了。

“烈马王”把欢欢牵到空场上,欢欢依然温温顺顺。这不奇怪吗?不奇怪。生物界有很多奇特现象,比如,嗜蛇成癖的人,一见蛇,就非逮住吃掉不可,越是毒蛇,做出菜来,味道越鲜美。一般人,见毒蛇,避之唯恐不及;嗜蛇者,越是毒蛇,越穷追不舍。这蛇也莫明其妙,凡是不熟蛇性者,它往往乘你不备,狠狠咬你,使你对它更加恐惧万分;可是遇上识蛇性者,尤其遇上嗜蛇者,它大概是身上有某种器官能感觉出遇上了对手,所以,这时候,它往往连爬都爬不动,只好停以待毙。

马之于御手,大概也是如此。欢欢在地方,小吏手中很不驯服,而到了“烈马王”手中,眼服贴贴。是不是识马性的人身上有一种施放出来的气味,马一闻到,知道不会有好果子吃,就心服口服了?反正生物界有许多客观存在的奇特现象是无法用科学解释通的。

欢欢站在空场上,烈马王和兽医一块欣尝这匹骏马。

马弁和兽医见欢欢的病已经好了,不敢多耽搁时间,恐怕回到宫里难以交待。第三天吃过早饭,赶紧上路,返回淮阳。

后来,地方府行将医好的欢欢交给阿凤时,见她对借骑的那匹黑马也又疼又爱,十分难以割舍的情形,心想:何不把这马送她,日后她在朝廷面前说句好,岂不是献媚取宠的好机会。于是,府衙提出了送黑马给阿凤的事。

“既然府行有些美意,我恭敬不如从命了。下次到朝廷,一定禀报范相国。我这里先谢谢你们了。”

“小姐打住,莫折小人阳寿。”

阿凤接受这匹黑马,还有另外一个没有说出口的缘由,那就是在由朝廷返回的路上,发现了黑马的奇异功能,使她惊讶,又使她贽爱。她心里动过这样的的念头:这匹马给我,该多好!但嘴上不好开口。府衙一说,阿凤心里暗笑,他怎么说到我心里去了?

一个愿给,一个想要,不谋而合。

阿凤给黑马起了个与欢欢相匹配的名字:黑黑。既因为它浑身炭黑,又因为它是一匹骒马,黑得不招马,免得欢欢和它暗送秋波,眉目传情,惹出一些风流韵事来。

二马不同槽,是指两匹公马在一起。会乱踢乱咬,这叫同性相斥;一公一母在一起,亲密无间,相安无事,这叫异性相吸。欢欢与黑黑正是如此。至于会不会有意外发生,咱们只好拭目以待,以观后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