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怀传》29章 在争论的旋涡里


第一节 学不学,怎样学

50年代,军队在学习苏联经验问题上,存在着一个争端,就是学不学和怎样学的问题。1956年以前,“学不学”的问题比较突出,主要是军队干部同苏联顾问的争端;1956年以后,“怎样学”的问题比较突出,主要是军事训练部门、军队院校中的争端。彭德怀在后一个问题上,直到1959年他被免职的时候,也没有真正使全军统一认识。

新中国建立后,军队从苏联购买飞机组建航空学校,聘请一些苏联顾问帮助训练。从那时起,便有了军队干部同苏联顾问的关系问题。早在新中国建立前夕,毛泽东提出“苏联共产党就是我们最好的先生,我们必须向他们学习”,在政治上要“一边倒”。1950年2月,同苏联签订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全党全军掀起学习苏联社会主义建设经验的热潮,各个业务系统都聘请了苏联顾问,因之学不学苏联经验,尊重不尊重苏联顾问,就被看作是一种政治态度问题。

彭德怀到军委工作时,正值全军学习苏军经验活动普遍展开之际。由于当时许多干部认识比较模糊,对苏军的某些经验不愿学习,他曾经在两次全军性会议上进行专题阐述,动员大家认真学习苏军的经验。一次是在1952年12月,全军各大区参谋长和政治部主任联席会议上,他传达了毛泽东的重要指示:“永远不要骄傲自满,一定要将苏联的一切先进经验都学到手,改变我军的落后状态,建设我军为世界上第二支最优良的现代化的军队,以利于在将来有把握地战胜帝国主义军队的侵略。”还对学习苏军经验中的种种错误认识,进行了分析和批判。

另一次是在一年以后,1954年1月,他在全国军事系统党的高级干部会议总结中,进一步讲解学习苏联军事科学的重要性,明确提出四条学习要求:一、就是要学,向苏联顾问学习;二、要亲自去摸,到实践中去下一番苦功夫;三、要发展,把苏联军事科学与自己的经验结合起来,使其条理化,变成自己的东西,提高干部军事理论水平;四、要克服骄傲自满、墨守成规和防止机械搬运。

总的来说,在1955年以前,彭德怀所侧重的主要方面,是动员大家积极学习,批判那些不愿学习的思想。在强调这个方面的同时,他也经常嘱咐大家,在运用苏军经验解决我军实际问题当中,不要机械搬运。他说:“我们不回避原则性的争端,他们(按:指苏联顾问)不了解的情况,一定要说通;他们从愿望出发对我们不满的意见,要解释通。”“在政治上,谁不拥护苏联,那是错误的。在战术、诸兵种合成战斗战术方面,都要百分之百的学习。但有些问题是可以争论的。这样的争论,不是反苏。”

这个时期,在他处理的事务中,就有不少没有采纳苏联顾问意见。遇到下边有些事情盲目听从顾问建议的,他便予以批评。

1952年10月15日,他主持第一次军委例会,把部队训练时间的分配确定为,军事训练占60%,政治教育占20%,文化教育占20%。事后苏联顾问提意见说,文化教育时间占的太多,没有必要。彭德怀对顾问解释说,旧中国文化教育落后,文盲多,战士入伍以后才能学文化,学了文化才能掌握军事技术,将来复员回家也便于参加社会主义建设。苏联和一些发达的国家,征来的新兵不仅多数人有文化,有的还会开汽车、拖拉机。中国现在则相反,是军队把战士培训成司机或坦克手,然后复员到地方上才能开汽车和拖拉机。这是中国的实际。1953年初,在军委例会上讨论国防工程建筑,业务部门依据苏联顾问的意见,为了国防保密,要求把内伶仃岛上的居民全部迁走。彭德怀当即批评说:“迁移居民一定要慎重,要积极动员。岛上的(居民),有证明的留下,重大嫌疑的迁走,但这是极少数。内伶仃的居民全部迁走,要不得,这是单纯军事观点。”对于当时按照顾问意见构筑的一批海岸炮阵地,彭德怀每次看到都要发脾气,从山东一直批评到海南岛,还把具体情况报告给中共中央和毛泽东。这批海岸炮,是抗美援朝开始以后,为加强沿海防务,从苏联进口的几十个连的火炮,按顾问的设计构筑了阵地。彭德怀在报告里说:“所有这些阵地都出于一个公式,战术缺点很多而且严重:阵地完全是露天的,对空毫无遮蔽;火炮位置放在最前沿,胸墙很薄(30——50公分水泥,仅能防弹片);炮和炮之间距离很近(每门炮相隔40公尺,中间安放弹药库),而且等距离排列在一条直线土,只要有一枚凝固汽油弹或重磅炸弹落入阵地,全连火炮和弹药都有被毁的危险。到了战时,在敌人飞机轰炸和舰炮射击的情况下,不待发挥作用就可能被敌火力摧毁。”这些炮阵地的设计,在苏联有强大空军掩护,有大、中型口径火炮的海岸防御火力配系,或许是适用的,但照搬过来,就是完全脱离中国实际的战术思想。

彭德怀对待顾问提供的建议和经验,绝不盲目采纳,绝不机械照搬。但是在有的问题上,他的看法和做法也不是没有矛盾的。对于军队是否学习苏军实行“一长制”的问题,就是一例。1953年上半年,他曾一度设想和准备在军队中实行“一长制”。在一次军委例会上,他提出军队团以上的政治部(处)可以不设政治部(处)主任一职,其职务由该级政治委员兼任,以便抽出一批政治工作干部培养为军事指挥员。并且将这个建议作为军委决定通知全军实施。他的这一建议,当时有些人认为这是降低了政治委员的地位,削弱了政治工作,受到明显的抵制。就在这个期间,总政治部起草的《军队政治工作条例》(草案),送交军委讨论,军队是否应当实行“一长制”的问题,又发生了争论。在这场争论中,彭德怀认为主张“一长制”的那种意见“是有道理的”。同年4月中旬,军委审查《内务条令》修改稿时,彭德怀把有关营教导员和连指导员的职责全部删去,也表现出他准备首先在营、连两级试行“一长制”的想法。到5月间,他在同总顾问的一次谈话中,更直截了当地说“准备十年之后实行‘一长制’”。

50年代,在军队中实行“一长制”的主张,是遭受多数干部反对的,特别遭到政治工作干部的强烈抵制。在这种情况下,彭德怀曾找过不少干部交换意见,最后他终于改变了原来准备实行“一长制”的主张。在同年10月准备全国军事系统党的高级干部会议报告时,提出军队必须实行的是“党委集体(统一)领导下的首长分工负责制”,而不是“一长制”在报告中曾列为专题详细阐述。以后的几年中,他对“一长制”的思想,甚至还作过不止一次的批判。

第二节 遭受抵制的讲话

学习苏联经验,军队和全国一样,到1956年有一个明显的变化。在这以前,领导上强调的主要方面,是要把苏联的一切先进经验都学到手;在这以后,强调的则是要有分析有批判地学习。彭德怀在1957年2月到南京军事学院,批评该院学习工作中“教条主义相当严重”,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提出的。

在1956年3月17日的一次军委会议(有各大军区的首长参加),黄克诚传达说,毛主席和邓小平同志对于军队如何保持优良传统的问题曾有指示,即在实行军衔等一系列正规制度之后,担心我们军队的优良传统不能很好保持,如官兵关系、军民关系、政治工作、群众路线、党委领导等,应该引起严重警惕。让各军区、各院校、各部门加以检查。很明显,这些问题是和如何学习苏军经验有着密切关系的。

同年4月,毛泽东在《论十大关系》一文中,着重提出要“有分析有批判”地学习外国经验,“不能盲口的学,不能一切照抄,机械搬运”。同年,《人民日报》编辑部在苏共第20次代表大会以后,发表《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明确提出反教条主义的问题。随后,在同年6月,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学习(改造我们的学习)等五个文件的通知》,进一步提出“克服实际工作中的主观主义即教条主义和经验主义,特别是克服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和外国经验中的教条主义倾向,克服学术研究、报刊宣传、教学工作中的教条主义、宗派主义和党八股”。

当时军队在有组织地深入学习这些文章和文件中,许多干部的思想认识起了变化,学术研究空气活跃起来。特别是军事训练系统中,在如何学习苏军经验问题上发生了激烈争论。这种争论当时在南京军事学院更加公开化,在全院学习中央关于5个文件的通知中,暴露出对教学工作看法的很大分歧,直到学习5个多月以后,准备进行学习总结时,有些看法还没有取得一致,一时难于作出定论,以致学院党委不得不宣布暂时不作文字总结。军事学院有一个战役系,在这里学习的有52名将军,他们多数是红军老干部,参加过国内战争和朝鲜战争,具有实战经验。他们之中有些人在学习过战役法之后,认为苏军经验有些是先进的,有些虽然先进但对我军并不适用,还有些其本身就是不先进的,囚此必须批判地学习。同时,迫切要求学院做出改革措施。1956年8月25日,一位战役系的学员写信给彭德怀,提出“几年以前,我们在‘把苏联的一切先进经验都学到手,的口号下,从教材、教法和许多教育制度方面全盘学苏联,这是完全对的。但是我们感觉在向苏联学习中也产生了教条主义倾向。这主要表现在:教材方面,教学方法方面,对待我们的经验的态度方面以及其他方面”。他建议:“基于以上看法,学院提出的‘反对经验主义,防止教条主义’的这一带方针性的口号,似应请领导上加以考虑。”彭德怀对这封信没有作任何批示,但开始引起他对南京军事学院一些问题的重视。

同年11月30日,彭德怀又看到一封信,是从另一个方面反映学习苏军经验问题的。信是直接写给中共中央总书记邓小平的,经过中央办公厅转给了彭德怀。写信的人是军事学院的战史系教授会主任,不久前曾担任军委训练总监部军事科学和条令部的处长蔡铁根。

信的开头写道:“邓小平同志:我是最近离开军委训练总监部的,我在那里曾经工作了4年多。在我离开之前,深深感到北京存在着严重的军事思想上的混乱,急需提请中央和军委领导上的注意。为此,我写了《关于向苏军学习的问题》,请您看看,并把它转给中央负责同志和军委负责首长。”由于作者直接把问题反映给中共中央,彭德怀自然不能不给予特别的重视。

信中对于学习苏军经验的方法写道:“为了确实了解苏联军事科学的全部内容,在步骤上,第一步应该是全部学会、学通。只有真正地全部融会贯通之后,才谈得到批判。几年来,我们深深体会到苏联军事科学的系统性,它虽然不是天衣无缝,确实漏洞很少。小自对一个日常生活小节的规定,大至军事原则的规定,都是互相结合、互相为用、互相保障着的一整套。但我们在学习和运用苏军这一整套的时候,却往往是割裂开来,随意取舍。采用了这一套,丢掉了那一套;吸收了这一规定,抛弃了那一规定,结果弄得四分五裂,驴唇不对马嘴,八方不对头。还美其名日‘批判地接受’,最后只好都执行不通。不说自己学习上有问题,还说苏军的东西不适合我军的情况。”

写信的人最后恳切表示:“这不是一个小问题,而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重大问题,是一个关系着建军思想和军事路线的问题,是直接关系着我国社会主义建设的安危问题。”“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基于自己为党为国的热诚,我不敢隐讳自己的愚见,并大胆地把它提出来。

彭德怀看过这封信,立即批示:“蔡铁根同志给邓小平同志的信,应发给军委主席、委员及总参谋长、副总参谋长、各部首长、国防部各副部长阅。”看来,他已感到学习苏军经验这个问题,到了迫切需要解决的时候了。

与此同时,主管全军院校工作的副总参谋长张宗逊,率领一个工作组到了南京,在军事学院和总高级步兵学校举行一系列座谈会,写出一份调查报告。在报告中肯定了几年来院校学习苏军经验的成绩,同时指出学习中的片面性,把许多不适用于中国军队的东西也学来了。彭德怀看过这份调查,感到南京军事学院的问题,很有必要亲自前去进行了解,以便着手解决。

1957年2月21日,彭德怀写信给毛泽东,专门报告他准备同副总参谋长陈赓、总政治部主任谭政等10余人,到南京军区检查国防工事和勘察地形,另外了解一下学院工作、军事训练、军内关系、军民关系等。毛泽东于25日批复“同意”并附注:“请注意军中思想动态,政治教育情况。”

彭德怀一行于27日到达南京,住西康路33号。第二天即开始了解军事学院的教学情况。他和陈赓、谭政一起,上午听取高级速成系和战役系部分学员的汇报,下午听取学院政治部两个领导干部的汇报。3月1日,同学院训练部门和其他机关干部交谈,听取他们对教学中一些问题的看法。每日听完汇报,在吃饭时间和晚土,彭、陈、谭3人交换意见。3月2日听取学院领导干部集体汇报,刘伯承院长由于在上海休养,没有参加。彭德怀在听取汇报后,谈了自己对学院教学工作的意见。这次讲话,便是后来引起很大争论的那篇《在听取军事学院汇报中的谈话》。

在这篇讲话的前一部分,他肯定了学院的成绩,并详细列举了学院的各种成果。接着他具体指出学院教学工作中的缺点说:“根据汇报的情况来看,在学院教学中,不是有教条主义的问题,而是教条主义相当严重。最主要的表现是教学内容和我国我军实际情况不相适应。”“当然就军事学院的历史和客观情况来看,就现在的事实来看,产生了现在这种相当严重的教条主义现象,也不是意外的,不能把责任归咎于哪一个人。要论责任,我也是有责任的。”

彭德怀讲话的后半部分,主要是阐述学院的教学方针应当是“以我军现实装备技术情况为主,照顾将来可能发展的情况作为依据”。

关于学习苏军经验的问题,他认为“学习苏联先进军事经验,我们是坚定不移的,但应坚决贯彻‘批判地学习’方针。在这个方针之下,就全军范围来说,应当以学习苏联的军事技术和合同战术为重点,对于苏军的战役、战术,应当从我军的现实情况出发,在以我军经验为主的基础上加以学习和参考”。

彭德怀回到北京,对这篇讲话记录加以斟酌修改,于4月24日送给毛泽东,并附信说:“这次我在南京着重了解了军事学院的情况,同他们的教职学员分别座谈了3天,感到该院在教学工作中教条主义倾向相当严重。因为这个学院是训练我军高级干部的学校,对于全军的学校和部队影响很大,所以我特别向该院党委讲了一次话,着重提出该院应当展开反教条主义的工作”。毛泽东在25日批复:“退彭。此件已阅,同意。”

彭德怀还把这篇讲话稿送给了邓小平,邓阅后转送周恩来。后来对这篇讲话,他又稍加整理(把其中“工作是有成绩的”改为“成绩是显著的”) ,作为《视察南京军区工作向党中央和军委的汇报》中的一个部分,分送中央政治局和军委。尽管彭德怀这次讲话慎之又慎,后来事实证明,学院有的领导干部并不完全同意他的看法。这一点,在军事学院的《关于深入开展反对教条主义的决定》中表现得很清楚。这个决定是在他讲话后的第4天,即3月6日,学院党委召开的扩大会议上,经过6天热烈讨论作出来的。决定中对于学院的工作成绩写的是:“会议认为学院成立以来的工作成绩是基本的、主要的”,而没有采用彭德怀所讲的“工作是有成绩的”或“成绩是显著的”写法。对于工作中的缺点和错误,《决定》中也仅仅是写作“教条主义倾向”,而没有同意“教条主义相当严重”的提法。彭德怀看后,没有不满的表示,用肯定的语气批复道:“你们关于开展反对教条主义的决定很好,同意你们这个决定,望按照决定的精神贯彻执行。”又叮嘱,在执行中“应坚决执行和风细雨的精神,以便达到真正提高认识和改进教学工作的目的”。“要反复向群众讲清楚,不要追究责任,追究责任就会更不好。同时教条主义现象,不但是在学院教学工作中存在,而且是在全军许多工作中存在。如果要论责任,军委的责任更大”。

彭德怀对于军事学院的某些干部一时思想不通,以及北京有的干部说他的讲话是错误的,当时他都未予理会,认为把那些不顾实际情况照抄照搬的教条主义倾向反掉,他最终是会被人理解的。

第三节 总结发言的遗憾

1958年5月至7月的军委扩大会议,是军内闻名的反教条主义会议。会议的主持人是彭德怀,会后30多年来,对于他在会议中的态度和作用,有着各种不同的,甚至互相对立的评论。他在这一历史公案里,成为一个“有争议”的人物。

这次召开军委扩大会议,是中共中央在成都召开的有部分中央和地方领导人参加的会议上提出来的。当时毛泽东倡导“破除迷信,解放思想”,各地区、各部门争相提出跃进计划。中央用地方来鞭策军队,说是军队落后了,应当赶快跟上来。正式“建议军委召集一次扩大会议,用整风方式,讨论军事建设中的重要问题,统一认识,提高觉悟,并在这个基础上使各项工作得以贯彻”。

根据中央这个建议,彭德怀打电话给北京的黄克诚,黄立即召集各总部首长开联席会议,传达中央的精神,并着手准备召开军委扩大会议的工作。

这次扩大会,从5月27日正式开幕,到7月22日结束,共开57天。会议的规模和讨论的重点,都明显分为两个阶段,彭德怀在会议中的态度和作用,也明显表现为两种情况。

5月27日到6月9日这个阶段,参加的人数较少,没有贴大字报,会议的内容也没有集中到反对教条主义问题上。当时彭德怀的态度主要是:一方面站在会议主持人的立场,想方设法把与会人员发动起来,大胆发表意见,揭露矛盾,大争大辩,统一思想;另一方面又从军委工作领导人的角度,把自己当作整风主要对象,带头进行检查,暴露思想,“引火烧身”。他虽然在发言和插话里,也多次提到反对教条主义的问题,但并没有把反教条主义作为大会的中心议题。

关于这次会议的中心议题,彭德怀在成都会议期间曾经同周恩来交换过意见,原是想解决别的问题,并没有准备把反教条主义拿到军委扩大会议上来。他在5月24日的预备会议上也是这样布置的,他说:“我们是人民的军队,过去的任务是打破国民党的国家机构,现在要保卫人民的国家机构,这就要解决人民军队的三大问题:一是建军原则,包括党的领导,军民关系,军队内部关系等问题。二是建军方针,原先的方针是现代化、正规化,后来主席提出建设优良的现代化革命军队,这两个方针在1954年春高干会文件中,我们同时都用过。现在看来,只提现代化、正规化的方针,就可能产生否定我军优良传统的偏向,事实上也一度产生过,不如提建设优良的现代化革命军队好。大家可以考虑。三是战略方针问题,它关系着军队三大方面的工作:关系着战争准备,关系着组织编制和各军、兵种建设的重点,关系着训练和科学研究。我们这次会议最根本的目的,就是要把这三方面的问题搞一致。在这种一致的基础上,其他的不一致,就比较好解决了。”彭德怀在会议的这一阶段,作为会议的主持人,为着把会议开好,可以说是禅精竭虑、费尽心血的。但是从会议的实际情况看,无论是会议的热烈程度还是揭露问题的深度,都没有达到他预期的要求。甚至他希望着重解决的建军原则和战略方针问题,也没有形成会议的中心议题。

会议开到6月9日,开始转入第二阶段。

这天下午,黄克诚传达了毛泽东的重要指示。他说,主席对我们的会议决心很大,开不好,大家就不要走。会议要扩大范围。每个师的党委书记都来(军分区的不来)。另外,黄克诚在6月9日还传达了毛泽东讲的一个理论问题:说是“教条主义不懂得社会存在决定人的意识,意识又反过来影响(推动)社会存在。大国有大国的宪法,小国有小国的宪法,教条主义即不承认这条真理。苏军条令、规章制度,是在苏联土壤条件中产生的,这些人不承认中国的社会(客观)存在,不承认中国有它特殊的东西”。这项传达,对于会议的重点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反教条主义开始成为会议的中心议题。彭德怀对会议所要解决的主要问题,也有了明显的改变。

据林彪在1959年9月军委扩大会议上批判彭德怀的时候说,毛泽东去年对会议下那么大的决心,主要是他林彪的功劳。他在一次发言中说,去年军委扩大会议反教条主义的情况,他记得很清楚。在军委扩大会以前,彭德怀的态度是不明确的,当时军委扩大会议马上就要开,但并没有确定以反教条主义为主题。在他看到训练总监部关于对反教条主义争论的材料以后,就认为这个问题很重要,应该以这个为主题。于是他就把情况报告给毛主席,毛主席认为应该开展这个斗争。林彪还说:“这才有去年以反教条主义为中心的军委扩大会。这个会议是多少年来第一次大规模的会议,会后军队思想才有一个大的转变。中央、主席有决定,彭德怀才有180度大转弯来领导这次会议。”

1959年的军委扩大会议,林彪是主持人,彭德怀是批斗的对象。林彪讲的这些话,显然有打击彭德怀、抬高他自己的成分。但是他所说的以反教条主义为会议主题是他出的主意,是毛泽东作的决定,是完全可以肯定的。

彭德怀遵照毛泽东指示的精神,立即调整会议部署,第二天便发出增加与会人数的通知。

6月20日下午举行全体大会,正式出席的1004人,列席的438人,会场由三座门大街20号移到中南海怀仁堂,大会主席团由32人增加到41人,真正以反教条主义为主题的会议便是从这时开始的。

在这一天的全体大会上,彭德怀代表主席团首先讲话。他一开头就提出了两条军事路线的斗争。他回顾了建国以前军队中教条主义的危害,又讲到全国胜利以后军事教条主义重新复活了,反对毛泽东同志的建军思想和战略方针。在讲话的最后一部分,他还说:“在教条主义问题上,我是有责任的”。但“这是有原因的。有些原因我可以说,有些原因我不能说。没有教条主义,至少也有官僚主义,我不逃避这个责任”。

在讲到“为什么不早点提出反教条主义”的问题时,他还流露出某些“委屈”情绪。他说:“我这个人是没有学问的,是丘八学校和农民学校出身的,出身寒微,是难以使人信服的。就是他们所说的,反教条主义的人都是没有学问的。在这方面我有自卑感。”

彭德怀这篇讲话,表露了他对教条主义的强烈不满和早有反对教条主义的思想。他自己也认为这篇讲话非同一般,曾专门把会议简报送给毛泽东。毛泽东也很重视,在简报上批道:“刘、邓、朱、周、陈云同志,此件值得一阅。阅后退彭。”

21日,毛泽东向大会讲话。

他说,他这几年对军事没有抓。军事工作基本上做得好,有成绩,也有缺点。军委有责任,中央也有责任。大家对军委、对彭德怀同志的批评,也就是对他的批评。

关于教条主义问题,他说我军有两种传统,一是优良传统,一是错误传统。一是马克思主义传统,一是非马克思主义传统。解放后又出现了教条主义,看来有一点,份量可以研究。说完全没有,是不妥当的,不加分析的搬外国,是妄自菲薄,不相信自己。

毛泽东在大会上讲话之后,好象意犹未尽,在23日,他又把军委委员和各组组长召集到中南海游泳池,座谈两个来小时。他在插话中说,说军队中没有教条主义是不存在的,究竟有多少,这次军委会议要实事求是地加以分析研究,不要夸大,也不要缩小,要坚持真理,修正错误。学习苏联的方针是坚定不移的,因为它是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但一定要有选择的学。因此就要坚决反对教条主义,打倒奴隶思想,埋葬教条主义。接着,在6月29日,毛泽东又召开第二次组长座谈会,比较集中地谈了军事学院和训练总监部的问题,指名批评了刘伯承(南京军事学院院长兼政治委员)和肖克(训练总监部部长),说他们犯了教条主义错误。因之,大会在7月1日以后,人们的发言便全部集中到反对教条主义。在7月9日和10日的大会上,刘伯承、肖克和其他被认为犯有教条主义错误的人,被迫进行了检讨。批判性的发言一直持续到15日。在这期间,彭德怀主持起草大会的总结发言,在起草过程中,他听取了主席团其他成员提出的意见,亲自主持逐字逐句的修改,充分地反映了他的观点和态度。

在7月19日的全体大会上,彭德怀宣读了这篇总结发言。全文共分四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几年军队工作的基本情况,第二部分是两条军事路线的斗争,第三部分是战略方针和国防建设工作,第四部分是思想工作和领导工作。

在前两个部分里,他错误地指责训练总监部和军事院校说:“在军事训练部门和某些院校中,极少数同志具有资产阶级的军事思想,他们一直坚持反马克思主义的军事路线,抗拒中央和军委关于反教条主义的指示,严重地阻碍了反教条主义运动的开展。”甚至指名批评个别干部是“从严重的资产阶级个人野心出发,进行反党反领导的宗派活动,企图改变我们军队的面貌”。由于这种过火批判,使功勋卓著的刘伯承元帅蒙受委屈,被迫在大会上检讨,导致对肖克和训总的一批干部进行了错误的组织处理。他的这篇总结发言,是1957年反“右派”以后党内“左”的思潮的产物。他当时不仅没有感到错误,而且认为讲的比较“有力量”。可是过了4年之后,1962年他被“罢官”在吴家花园给毛泽东写那封长信(被称为《八万言书》)的时候,他开始认识到这篇发言和对刘伯承、肖克等人的批判是错了,是“言过其实”的,会后对肖克和训总一批干部的组织处理,“并非出于我的本意”。为此,他曾经嘱托他的侄儿彭起超,在有机会时一定要代他向肖克道歉。

这次军委扩大会后,在全军范围掀起一场反教条主义的运动,致使绝大多数担任过训练工作和军事院校工作的领导干部,受到不同程度的批判,被迫进行检查,引起许多干部不安心训练工作和院校工作,严重地伤害了这部分干部的工作积极性。同时由于批判和否定某些旧的作法之后,一时又拿不出新的作法来代替,打乱了军队正规化现代化的建设进程,使军队训练和院校教学遭受很大危害,给军事建设工作带来不良后果。这次运动彭德怀虽然不是主要的发动者,但他的思想和发动者是完全一致的。加上他是这次会议的主要主持者,因而后人认为他对会议的错误应负更多的责任,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彭德怀在会议的总结里,迎合当时“左”的思潮,把一些不赞成或抵制“批判地学习”苏军经验的思想,夸大为教条主义、资产阶级军事路线,并进行严厉批判,这当然是错误的。但他在这篇总结中,根据毛泽东讲的要“搞出自己的一套”的指示,还详细阐述了军事工作要“以我为主”的方针。事实证明,这一方针的贯彻执行,对于后来全军以“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精神推进国防事业的发展,曾经起了积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