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自传》第11章


公元前200年对我来说是个不同寻常的年份。三年来,在老友蒯通的帮助下,我励精图治,楚国很快就进入了国富兵强的盛世。而刘邦那里呢,夜夜笙歌,花天酒地,搜刮了民脂民膏来建长乐宫,搞得怨声载道。我觉得解决刘邦的时机已经成熟。

一天夜里,我正在拟定作战方案,侍卫禀报:辩士蒯通求见。老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我连忙把他请进了屋。他一反常态,闷声不响,一屁股坐下了。我为他沏了杯茶,拱手笑问:先生有何见教?他依然不语,眯缝着眼,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样子很怪异。我被他瞅得极不自在,就又问了一遍。他这才收回目光,笑道:我最近正在学相术,见了人总喜欢东瞅西瞧,看看他命运如何,这叫职业习惯。我向来是不大相信这东西的,今天倒来了兴致,笑问:那你相我如何?蒯通一本正经地说:贵贱在于骨法,楚王这一背……他突然打住了,正襟危坐。我真被他的言谈举止逗乐了,忙追问:我的背怎么啦?他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楚王这一背有帝王之相!我一愕,猛然醒悟过来,笑道:先生说的这个“背”恐怕另有深意吧?说时,我把已经绘制好的进军路线图递到了他眼前。他顿时会意,与我对视而笑。蒯先生旁敲侧击,可谓用心良苦。但我不太喜欢这种表达方式,用个“背”字,好像他刘邦是真命天子,我倒成乱臣贼子了。再者,我丝毫没有当皇帝的念头。这在许多人想来肯定是不可思议的。但确实是这样,我的目的是把刘邦干掉,然后让老百姓共同推举一位明君来治理天下,我呢,则永远退出历史舞台,找个心仪的女子,过那琴心剑胆的生活,如果找不着,我就浪迹天涯云游四海。蒯通曲解了我。但我暂时不想多做解释,等他看到我的实际行动后,自然就明白了。

就在我踌躇满志的时候,刘邦跑到楚国来了。娘娘腔的太监赶到我的住处,说皇帝陛下已经到了楚国云梦,要我立即去接驾。刘邦这家伙,就像鬼魅一般,也不知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居然跑到了我鼻子底下,而我事先竟一点消息也没有。这不正常。我随即意识到: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刘邦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去,还是不去?我一时拿不定主意。去,危险重重;不去,那就授他以柄,他可以胡乱捏造个罪名,说我大不敬,把我拉去杀头。怎么办?老友蒯通献计道:不如我们现在就跟他拼了。我沉思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说:现在调兵遣将已经来不及了,况且我不想把战场放在楚国。还是我去看看吧,见机行事。不管怎样,我是楚王,又在我的地盘上,他不敢乱来。蒯通叹了口气,说:也只能如此了,你多加小心!

侥幸心理害了我。我赶到云梦时,刘邦正带着一帮子人在狩猎。在他身后,驻扎着大队人马,旌旗飘飘,战鼓隆隆。他是有备而来,幸好我没有轻举妄动。刘邦停止了狩猎,转而接见我。我礼节性地向他行了君臣之礼,说:不知皇上驾到,臣有失远迎!刘邦摆了摆手,说:不怪爱卿,朕是转道而来。前几天寡人在彭越(梁王)那度假,听说爱卿这里的云梦是个好地方,就心血来潮,赶了过来。

三年不见,刘邦看上去还真像回事了,养得脑满肠肥,端着皇帝的架势,说话文绉绉的,动不动就是“朕”、“寡人”,感觉挺好。但我知道,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别看他人模人样、人五人六的,其实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肚子的坏水和稻草。且听元末散曲作家睢景臣写的《高祖还乡》中的一些片段:你本身做亭长,耽几壶酒……曾在俺东庄住,也曾与我喂牛切草,拽坝扶锄……换田契强秤了麻三秤,还酒债偷量了豆几斛……只道刘三,白什么改了姓,更了名,唤做汉高祖?!这篇散曲把刘邦的丑恶嘴脸刻画得淋漓尽致,读来大快人心。

就在我为看透他而不自觉地笑出声来时,刘邦也笑着发话了:韩爱卿,看你把楚国治理得井井有条,我是从心里叹服呀!他笑吟吟地注视着我,突然话锋一转:韩爱卿,我想让你跟我一道回去,协助我治理天下,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狗娘养的,刘邦这招是阴毒到家了,说是让我去协助他,其实是想软禁我。刘邦是个嫉贤妒能的小人,他封我为楚王后,很快就后悔了,经常生发类似“既生瑜,何生亮”这样的感慨,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一直想除掉我,但苦于没有充分的理由。他今天使出这个花招,看来很费了一番心思。至此,刘邦游云梦的实质就昭然若揭了。

不等我回话,刘邦就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韩爱卿默许了?默许了就好。来人,摆驾回宫!刘邦说罢转身大笑而去,那笑声中透出一股奸猾之气。

我就这样被挟持到了洛阳。一路上,我见到的是一幅千里饿殍图。刘邦把好端端的天下搞成这样,怎么一点也不难为情?

在洛阳,我也天天去上朝,可我丝毫没有发言的权利,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木偶,被无形的线控制着,已经失去了自由。但我忍着。忍是一个人的美德。我时刻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不让它有半点差池——伴君如伴虎,何况刘邦还是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我小心翼翼地活着。活着才有机会。半年下来,我的无懈可击让刘邦伤透了脑筋,但他也没辙。我把它看作是一次胜利。为这个胜利,我付出了很多,现在回忆起来,真想抹一把辛酸泪。

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擅长鸡蛋里挑骨头的刘邦残忍地杀害了几个异姓王之后,我便预感到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了——他把我从楚王贬为淮阴侯就是一个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