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第12章 兄弟争锋


●淳于长得到成帝的奖赏,却并未因此手舞足蹈、欣喜若狂,他气呼呼地鸣不平,搅得成帝没法儿安心享受赵氏二美。

●成帝看出来淳于长有点儿鱼死网破的架势,心想你这是何苦来呢!王莽跟你,都是太后娘家人,你们无论谁过得好,都是王家的荣耀嘛!

●与皇帝同辇,这种待遇可非同小可!淳于长心头狂喜,什么王莽,什么新都侯,本卫尉要与万岁同辇而游了!

●刘歆略一思索,说出四个字来:“官逼民反!”王莽不禁为之击节。

●王莽痛心疾首:“大汉已经这个样子了,它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国危主弱,如果再没有能够挑起大梁的股肱之臣,还怎么得了啊!”

●刘歆听王莽说出淳于长的勾当,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如此戏弄侮辱皇上的原配,非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淳于长在立后这件事上花的心血没有白费,经过在前殿、远条馆、长信宫这样一个三角形地区长达一年的奔走,各有关方面终于达成共识。作为成帝,相当成功地克制了自己的不良习惯,作为赵飞燕,相当成功地扮演了后宫表率的角色,而这两位的努力,又相当成功地给关键性人物王太后造成了这样一种错觉:成帝是因为赵飞燕的贤内助作用,才改邪归了正的,由此可见皇后一职赵飞燕当之无愧。王太后不再坚持自己的反对意见,干脆利索地扽出大印,非常完美地在搁置了一年的册封诏书上盖了一下,赵飞燕如愿以偿。当上了成帝的第二位皇后,她那位丰润可爱的同胞妹妹赵合德也同时被立为昭仪。成为大汉历史上第一位没有生下皇于却位视丞相、爵比诸侯王的第二夫人。至此,成帝大胆地破坏了他老爸汉元帝在设置昭仪这一女官职位时立下的规矩。

成帝溺爱的赵氏二美后宫领袖地位的名正言顺,从一定程度上讲,淳于长功不可没。根据有功必赏的原则,成帝决定对大汉功臣浮于长好好奖励一下。

奖赏是确定了,但名义不大好公开,总不能就这么说淳于长是施展三寸不烂之舌,帮成帝把自己喜欢的小老婆扶正为皇后吧?好说不好听哪!淳于长毕竟是青年才俊,如果让人误会是靠这一手才飞黄腾达的,对于他今后的仕途发展也不太有利。

可能是跟这位多谋善议的淳于长卫尉在一块儿呆得久了点儿,成帝也学会了如何运用光明正大的理由去干那些并不光明正大的事情,他想起来淳于长在奏请昌陵工程下马一事上是有功劳的,这样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善举,难道不正是一个冠冕堂皇的褒奖理由?于是,成帝宣布:

“前几年将作大匠解万年,明知昌陵地势低下,不堪作为朕的身后居处,却奏请开工建置郭邑,有欺君之罪。在建陵过程中,他采取积上堆高的办法,使得工程投入加大,耗费了大量的赋税谣役,还搞了不少临时增加的项目。施工的民工因此倒霉,劳累伤病而死的比比皆是,并造成百姓疲惫已极、国库为之空虚的恶果。常待王宏,当时任大司农中丞,曾几次上疏指出昌陵不可能建成,诗中卫尉淳于长,更是累累向朕建议要趁早停建昌陵,让迁移来充实陵邑的人民返回故里。朕也曾命有司研究过王闳、淳于长的建议,大家都表示赞同。这才罢止了昌陵工程,不仅节省了大量开支,老百姓也因此得到了康宁。现在想起来,王闳、淳于长在这件事上是立了大功的!王闳在前些时候已经赐爵为关内侯,颁发了奖金黄金百斤,可淳于长的功劳却还没有进行表彰。因此,朕特赐淳于长关内侯的爵位,封给地一干户的食邑一另外追加王闳五百户食邑。至于解万年,佞邪不忠,为害百姓,致使海内怨声载道,至今未能平息。本该处以极刑,小子运气好,赶上朕册立赵皇后大赦天下,姑且免其一死。死罪已免,活罪难饶,他这种人怎么还能在京师重地呆下去?把他给朕徙往敦煌郡,让小子到戈壁滩上受受活罪去!”

淳于长得到成帝的奖赏。却并未因此手舞足蹈、欣喜若狂:

“关内侯?一个小小的关内候就把我打发了?凭着我的汗马功劳,怎么也该再高套一级,封为列侯啊!大汉的规矩是无功不封侯,我淳于长是有功的!立后是一功,罢陵又是一功,这两桩功劳那都是直接为国家作出重大贡献的!怎么,才给个关内侯?王莽那小子,身不动膀不摇,寸功未立,倒来了个列侯!我哪点不如他?就不说那两桩大功劳,论官职我也比他高啊!我是卫尉,位列九卿,担负着国家多少责任!他才是一个小小的射声校尉,除了玩玩弓、放放箭,他还配干什么!职务没我高、功劳没我大,凭什么爵位倒在我头里!哼!不就是仗着姓王,是太后的亲侄子!他是亲侄子不假,可我也不是外人啊,我也是执固执定、如假包换的外甥,从血统上论,也不比王莽跟太后远多少!不公平,实在是不公平!”

淳于长气呼呼地鸣不平.好几次在成帝跟前发牢骚,搅得成帝设法儿安心享受赵氏二美:

“子孺不要这样子嘛!关内侯虽说比列侯低了一级,可在咱大汉的爵位中,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嘛!再说。朕对你是充分信任的,也是要大力提拔的!饭要一口一口吃,总不能一口吃成了个胖子嘛!不信你问问赵昭仪,她那一身颤颤巍巍的动人丰肌,靠多少营养才催起来的!”

淳于长一撇嘴:

“昭仪娘娘是天生丽质,淳于长怎么敢比!可是,有的人比淳于长职务低、功劳小,怎么就一步登天?”

成帝弄出一副惊讶不已的样子:

“哦?还有这种事?子孺说说看,是哪个平头小子、卑微百姓,能够有此殊荣?”

淳于长心说我的万岁唉,您怎么跟我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哇!哪个平头小子?平头小子能有这种福气?还不是王莽,那个王氏子弟!

成帝见淳于长不言声,口气顿壮:

“你看,说不上来了不是?朕在用人方面,还是讲究出身的,怎么可能胡来呢!”

淳于长实在憋不住了:

“万岁,此人虽不是平头小子、卑微百姓,但他寸功未立,却仗着与太后同姓,竞先臣而进,被封为新都侯……”

成帝恍然:

“子孺是说新都侯王莽王巨君呀!他跟你一样,都是朕的表弟嘛,跟他你还吃哪家的醋啊!”

“既然同为万岁亲戚,就该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公平竞争,可是,您的做法,明摆着有点倾向性,不是一碗水端平嘛!”

淳于长心想反正也提起这碴儿了,干脆咱就别客气了,有什么说什么吧!万岁您既然承认我跟他都是您的表弟,就冲这表弟这俩字儿,我说得再露骨点儿,您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喽!

成帝看出来淳于长有点儿鱼死网破的架势,心想你这是何苦来呢!王莽跟你,都是大后娘家人,你们无论谁过得好,都是王家的荣耀嘛!于是他拿出长兄的态度,循循善诱地开导着淳于长:

“子孺表弟!肚量要放大一些嘛!不是有这么一句词儿吗,只要你过得比我好,还有一句,对了,好象叫什么让世界充满爱!朕还记得怎么唱的呢,唱给你听听?”

淳于长哭笑不得:

“万岁,臣弟不是小心眼儿,也不是不想让这世界充满爱。可是您想想,有功的,比说臣,您不赏,没功的,比如王莽,您却一下子就封了列侯,这不是弄乱了奖励制度嘛!都这么下去,大家伙儿都冷了心,谁还替您玩儿命啊!”

成帝一听,这问题严重了,不行。得跟他说清楚:

“子孺啊!巨君封为新都侯,并不能说是无功受禄!”

“还不是无功受禄呢!天下谁不知道,我这个表弟,不过是个小小的射声校尉,官卑职小,有什么机会为国家立下封侯的大功?还不是太后见他可怜,几个兄弟中,就我那个二舅死得早,没赶上一日五侯的好时候,这才追封曼二舅的新都侯.还赐了个美溢叫什么‘哀’,我研究过溢法!‘恭仁短折日哀’二舅死得早,倒是合了‘短折’二字,可‘恭仁’谁见过?好,就算二舅谦恭仁义,那也是二舅的德行啊,有王莽什么事儿?他倒好,现现成成地就嗣了侯位,成了新都侯!您说他有什么功?”

成帝还真没叫淳于长给问住:

“什么叫功?无过就是功!何况巨君品行端正,操守谨慎,有几件事情,说起来很具有典型意义呢!那,比如说五日一休沐的假期,你是怎么过的?”

淳于长想了想:

“臣我是到长信宫侍奉太后,以尽臣子之孝,或是在家中养精蓄锐以备朝廷之需……”

成帝一笑:

“咱们哥儿俩别闹这个!联还不知道子孺你?英俊少年,又位列九卿,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岂能虚掷大好光阴?据说子孺的后房,也如朕之后宫,很是藏了些美丽温柔的姣娃呢!养精蓄锐?朕是过来人,还能看不出来?哪回休沐之后,你小子不是眼圈发青、脚底下拌蒜?朕没有批评你的意思,业余时间嘛,有点儿小嗜好也是咱们青年人的特点!别太累了就行!咱们接着说,你知道巨君休沐假期都干什么?”

“干什么?还不是一样,撒开了玩儿!”

“不对!巨君有个侄儿,就是你我的表兄王永的遗孤王光,王永表哥短寿,在诸曹任上就抛妻闪子驾鹤西归,巨君对他的儿子王光是半叔半父,百般呵护。不光负担起王光的一应日用等项,更是关心他的成长,给他找了一位博士,传授道德文章。每到休沐之期.巨君还要准备车马,带上羊羔美酒去慰问王光的老师,连王光的那些同学,也都沾光一起打打牙祭、改善改善生活呢!据说巨君每次去,都引来许多人围观,有些长者还对他的这种举动深表赞叹,弄到老泪纵横的地步呢!子孺你说说,巨君这么做,能不让人感动吗?”

淳于长不屑:

“哼,这不过是收买人心罢了,有什么了不起!”

成帝摇摇头:

“不能这么看,尊师重道,是儒者本色,巨君中在身入公门,却能不忘根本,这种影响不是杯酒脔肉所能换来的!比比我那几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表弟.巨君可算是鹤立鸡群、羊群里跑骆驼呢!”

顿了一顿,成帝接着表扬王莽:

“巨看这人,和其他豪门子弟不同,他结交的,都是当今名士,象刘歆刘子骏,扬雄扬子云,虽然官职并不显赫,却都是文采绰约、学识渊博,这些名士,往往恃才做物,眼高于顶,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儿的,可是巨君跟他们关系却十分融洽,这不能不说是巨君的一大长处!再如长乐少府戴崇,侍中金涉,胡骑校尉箕闵,上谷都尉阳并,中郎陈汤,俱都是名重一时的人物,却全都上疏为巨君说话,可见巨君的贤能得到社会公认……”

淳于长越听越不是滋味儿,醋劲儿涌上心头,差点儿呕出酸水儿来:

“万岁!这些人和巨君都是泛泛之交,他们哪里了解巨君的真正品格?不过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罢了。”

成帝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了,特别讨厌别人跟他抬扛,今天也就是表弟淳于长,换个别人,早该命令武士叉出殿去了。即使这样,成帝也明显地表达了自己的不乐意:

“子孺!话不能这么说!令舅成都侯王商,跟巨君是至亲骨肉,不得算是泛泛之交了吧?可连他也向朕上书,愿意把自己的户邑分出一部分来封给巨君.这又怎么解释呢?”

可能觉出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厉,成帝缓和了一些:

“子孺啊!再怎么说,巨君也是你的表弟,你应该为他的进步高兴才对嘛!你们俩,都是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是王氏外戚中的两匹骏马,千里驹!你们应当搞好团结,共同拉好大汉江山这辆车才是,怎么能这样互相拆台呢?要知道,朕是把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的呢!”

淳于长还是死犟:

“臣和他没办法合作!您既然拿拉车做比方,臣就提醒您,卫尉和射声校尉不是一个级别的,这车拉不到一块儿!”

“子孺倒真是提醒了朕了,巨君既有如此才质,怎能久居射声校尉这种低级职位?这样吧,朕这就命人起草诏书,封王莽为骑都尉光禄大夫加侍中,杰出人才嘛,当然应该往他肩膀上压点儿担子!”

淳于长的脸色儿就甭提有多难看了,他真恨不得把自己这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破嘴扔给收破烂儿的,这他妈叫什么事儿!我这是给王莽上眼药呢,还是他妈给他请求任命哪?这倒好,几句话的工夫,他倒又升官儿了!

成帝瞧出来淳于长这副茄子嘴脸了,他也认为自己有点儿亏待了淳于长,要想法子弥补弥补:

“子孺你放心!只要一有机会,朕会给你提升爵位的!侯号朕都想好了,定陵侯,怎么样?其实论起功劳来,巨君是比不上你!不光定陵,你还定了宫呢!赵皇后老跟朕说,有功夫好好提拔提拔你!人才难得呀!子孺你也要想清楚,爵位不过是个虚玩意儿,关键还在职位,王莽不才是个骑都尉光禄大夫嘛,比你这卫尉还差得远啦!卫尉是什么意思!那是大司马的候补人选!而光禄大夫才是个不常置文散官,设了来仅备顾问、应对诏命的,对你形不成什么竞争威胁!你就好好干吧!干出成绩来,还怕没有高官做?行了,不提这些了,今个儿朕让你享受享受一样新玩意儿!来人!朕要与淳于长卫尉同辇而游!”

与皇帝同辇,这种待遇可非同小可!淳于长心头狂喜,什么王莽,什么新都侯,让他玩儿去!本卫尉要与万岁同辇而游了!”

到得殿外,只见停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家伙,说它是车辇,却没有轮子,四四方方,比最大号的轿子还大。

成帝微然一笑:

“子孺,没见过吧,这叫飞行殿,又叫云雷宫,不用马匹,单选羽林军中精壮之士,用肉肩负起,疾步如飞。坐在里面,耳听风起云涌雷鸣电掣之声,煞是有趣!来来来,随朕上去!咱们先兜会儿风,然后上皇后那儿,让她好好谢谢你!”

君臣二人上了飞行殿,数十名壮士肩起便行,果如成帝所说,风雷之声不绝于耳。成帝为了宽慰淳于长,特地命令壮士们在宫中多跑了几个来回。

君臣二人在未央宫里兜了足有半个时辰的风,直累得壮士们四脖子汗流,淳于长此刻一肚子郁闷才见消退,开始有说有笑起来。

成帝见目的已达,轻轻拉动丝绳,金铃儿响动。

“车”外一名太监恭声请旨:

“铃响成单,万岁可是要往远条馆去?”

成帝挺不耐烦:

“既然知道,何必多问?无用的奴才!”

淳于长暗笑,敢情这金铃声里还有暗号哪!我这位表哥真有点意思!还没笑完,就听那太监颤声提醒:

“奴才斗胆,今儿个逢双,您该去昭阳宫合德昭仪那儿,要不昭仪娘娘又该跟您闹了……”

淳于长瞧出成帝有点尴尬,赶紧解围:

“皇后那儿,赶明儿再去不迟,您既然跟昭仪有约,还是去昭阳宫吧!”

成帝反倒挂不住了,他恨声责骂那倒霉的太监:

“胡说八道,朕贵为天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昭仪敢怎么样?”

那太监越发慌恐:

“不成啊万岁!回头昭仪怪罪下来,奴才可担待不起……”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怕什么,有朕给你作主!”

飞行殿重又起飞,直奔远条馆。

这些日子,成帝在娱乐方面又有创新。自打建起霄游宫之后,黑暗已经成了他寻欢作乐时的一个重要基调。为了同黑暗所带来的这种气氛相适应,成帝甚至舍弃了笙歌的悦耳,佳丽们起舞时只用静鼓伴奏,史书记载所谓“静鼓自舞而步不扬尘”。这种宁静深沉的调调儿,似乎更能刺激成帝的感官,他索性命令,凡是他可能驾幸的后宫内庭,全都用毡毯铺盖道路,以消除车马喧嚣的讨厌噪声。

大概正是由于远条馆门前也铺满了红地毯,再加上今儿个不是约定的日子,当成帝和淳于长来到远条馆的时候,赵飞燕连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两天来一趟成帝是轻车熟路,本也不必要通报,可是因为有淳于长这么个外人,怕就这么闯进去,万一赵飞燕衣衫不整,岂不失了国母的威仪?这才命远条馆的宫女去跟皇后打声招乎,叫她出来接驾。

这声招呼可就打了有一刻多钟,成帝都有点儿急了,赵飞燕才气喘吁吁从里面出来,粉面泛红,香汗还在脑门儿上挂着。

成帝这位“明君”,一千件一万件事都能糊涂,唯独在女人身上明白得很,一见这情景,就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皇后冠发散乱,不大合乎面君之礼吧?”

赵飞燕心头一惊,赶紧打马虎眼:

“臣妾这些日子情绪欠佳,没有心思对镜理云鬓,让万岁挑理儿了!”

成帝轻哼一声:

“那也不至于这么乱嘛!”

赵飞燕一边用手拢理秀发,一边接着找借口;

“这大概是刚才在花间游玩,被花枝扰乱了……”

真是越描越黑,没心思对镜理云鬓,倒有心思花间游乐?成帝也不点破,毕竟还有个淳于长在身边呢!

“皇后,淳于卫尉为你的事操了不少心,今日朕特带他前来,让你好好谢谢他!”

淳于长受宠若惊:

“万岁折杀小巨了!赵娘娘端庄贤慧,格守妇德,皇后一席非赵娘娘莫属,小臣只不过是在太后面前照实禀奏娘娘圣德,只怕挂一漏万,没把娘娘的优秀品行说全,又有何德能敢劳娘娘一个谢字?不敢当,不敢当!”

淳于长越这么说,赵飞燕越是难堪,一张俏面就跟霓虹灯似的,忽白忽红,忽紫忽青。

成帝心中更是疑团大起:

“咱们这是干嘛呢?在这儿站着干什么?走走走,到宫里叙话,子孺,今天朕带你好好参观参观娘娘宫!”

成帝拉着淳于长就往里面跑,赵飞燕不迭地跟上,小脚巴丫叭哒直打屁股蛋儿,嘴里还不住嚷嚷,象是在给什么人送信儿:

“宫女们!皇上驾到,赶紧列队,夹道欢迎!快着点儿!皇上来了,皇上来了!”

成帝根本不理睬宫女们,一摆手:

“朕不要见她们,让她们该干嘛干嘛去!朕只要皇后一个人陪着,里里外外随便转转!”

什么随便转转?目的性是很明确的!

转着转着,就来到核心机密所在了。

“这儿还一间小屋呢,进去看看!”

赵飞燕挺身挡在静室门前,颇有些当年冯婕妤以身挡熊的气概:

“万岁,这屋您可不能进去!”

“皇后是在跟朕开玩笑吧?你是朕的御妻,朕是你的丈夫!对丈夫,你难道还有什么保密的吗?”

赵飞燕不敢正视成帝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低下头,露出泛红的蝤颈:

“臣妾一身都为君所有,何敢隐密!只是,这间静室乃是臣妾当初奏明陛下,为祈求神明保佑降下大汉龙嗣而专门设置的,当时您还亲赐室名,叫做留春室,室内供奉的是送子娘娘。臣妾并非不让陛下入内,只因这送子娘娘最为贞洁,最忌讳男子接近神位,臣妾已有数月茹素吃斋、顶礼膜拜,香火不敢怠慢,腹中似有好音。陛下贸然入内,万一冲撞了神明,臣妾前功尽弃倒是小事,陛下龙种断绝,岂不误了大汉天下?”

成帝也是倔脾气上来,赵飞燕越是阻拦,他越觉得可疑:

“什么送子娘娘,没有朕来送,你到何处去求子!难道朕这一朝天子,还要避让土胎木偶不成!皇后如此拦阻于朕,莫非这留春室内当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赵飞燕哪儿还敢不让成帝进去?闪身让开,还不忘再交代一声:

“陛下,您进是进,可千万不要鲁莽,送子娘娘法力无边,灵验得很呢!”

真让开了路,成帝反倒含糊了,他担心两样,其一,里面如果当真有什么风流少年,黑咕咙咚闯进去,那小子来个狗急跳墙,伤了朕,如何是好?其二,里面如果什么异样也没有,自己岂不是下不来台,今后如何支应赵飞燕?

淳于长多机灵呀,一看成帝这副首鼠两端的窘态,就知道又该自己给皇上解围了:

“陛下,皇后所言极是有理,臣也听说,皇后为求龙嗣,礼神甚敬。但臣以为,生子延嗣,非需夫妇同功不可,陛下何不借此良机,为送子娘娘敬上三炷香?臣这就进去为您整饬香案……”

说完,有意无意地扶了一下腰间的佩剑,成帝放心了,有卫尉在头前开路,还怕什么人暗算?如果什么事都没有,赵飞燕也不好挑眼,朕是进去参拜神明,大方向是一致的嘛!

淳于长手扶剑柄当先走进留春室,成帝手拉赵飞燕随后而进。几个人没敢深入,先在门边定了定神,让眼睛适应一下里面的黑暗。

过了大约有半盏茶的工夫,里面的景物慢慢地清晰起来。

留春室地方不是太大,但却极其素雅,正中果然有一张香案,香炉里尚有余香缭绕。送子娘娘正笑容可掬地在墙上画里站着,怀里抱着的那个小娃娃,张着两只胖乎乎的小手,煞是可爱。

看上去,的确如赵飞燕所言,留春室真是供奉神明之所在。

但成帝还是看出毛病来了:

“皇后,留春室既然为礼神而设,室内为何还要摆放这张牙床,难道画中的送子娘娘也要安眠不成?”

赵飞燕见室内并无马脚露出,心中大定,成帝的疑问,已经不是问题:

“陛下有所不知,民间传说,送子娘娘多于求子之人梦中显灵,这张牙床,就是臣妾在此待梦所用……”

成帝还要说什么,淳于长暗拉衣袖:

“陛下,神明面前,请莫多言,香烛备好,请您赶快祈祷吧!”

成帝好象从淳于长脸上闻出点儿什么味来,接过檀香,恭恭敬敬给送子娘娘献上:

“送子娘娘在上,大汉天子刘骜,携妻赵氏,同上三炷薄香,望乞娘娘早日显灵,赐我大汉一脉龙种,他日定当再塑金身!”

依照规矩,成帝还应当冲着神像磕下三个响头,可淳于长拦住了他:

“陛下是天帝之子,不可下跪,您这一跪,送子娘娘可承受不起!”

上完香,成帝本来还要坐一会儿,淳于长想起什么来了:

“陛下,方才离开前殿的时候,不是有个内侍从长信宫来,说太后有事找您呢……”

趁赵飞燕没留神,冲成帝挤了挤眼儿。

赵飞燕巴不得成帝快走:

“即是太后有事,臣妾不敢多留圣躬,就此送驾。对了,今日逢双,合德妹妹还等着您呢,您从长信宫直接去吧,别让合德望眼欲穿!”

出了远条馆,成帝抱怨淳于长:

“子孺,平时你挺懂礼貌,今日却为何不让朕跪拜神明?上香不拜,岂不在神前失礼!”

淳于长拉着成帝紧走了几步,离那帮抬飞行殿的羽林壮士远了点儿,估计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了,这才道明原委:

“陛下,您幸亏没跪,您知道您这一跪下去,是谁在那儿受汉天子一拜?”

“还有谁,送子娘娘呗!”

“陛下呀,您还蒙在鼓里哪?送子的倒有,只怕不是娘娘,倒是个精壮少年!”

成帝龙目一瞪:

“子孺这是何意?”

淳于长回头看了一眼远条馆,见朱门紧闭,并无动静,这才低声启奏:

“臣虽才疏学浅,却颇知宫字楼阁建筑之理,方才见留春室的构造悖于常理,就疑心室内建有暗道机关,您和皇后言谈之时,臣仔细查看,发现神像后面就是夹壁墙,而且隐约听到壁中有男子之声!”

成帝大怒:

“那你怎么不早说!想是那贱婢做下暗昧之事,今日正好给她来个捉奸捉双!”

淳于长赶紧解释:

“臣本来也想当场揭破,可转念一想,有陛下在场,臣不得不投鼠忌器,万一那小子狗急跳墙,伤了陛下,臣如何担待!”

成帝气呼呼顿足痛骂:

“难道就这样饶了那乱臣贼子不成?”

“那怎么会!臣身为卫尉,宿卫宫闱乃是本职工作,岂能容那逆臣逍遥法外!谁的女人不好动,他竟敢碰皇上的禁脔!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陛下放心,您该上昭阳宫,照去不误,有臣领两三名精干武士暗中埋伏在此,想那逆臣必不敢久留,等他出了远条馆,臣就命人将他拿下,送有司严办!”

成帝一摆手:

“不!不必送有司,当场格杀勿论!”

“臣领旨!”

留下淳于长这支伏兵,成帝上了飞行殿,在往昭阳宫去的路上,他还在不住盘算:

“这畜生到底是谁呢?是那个冯无方?还是那个庆安世?”

冯无方和庆安世都是青年郎官,而且都有可能被赵飞燕拉下水。

冯无方笙吹得不赖,有一次成帝在沧池中瀛洲的七宝避风台上畅欢快乐,命冯无方吹笙为赵飞燕伴舞。一曲“归风送远”,配上赵飞燕那能作盘中之舞的曼姿,简直把成帝三魂勾去,六魄摄走。赵飞燕舞到兴处,顺风轻扬,飘飘然仿佛要随风而去。成帝慌了神儿,弃杯大叫:

“飞燕,当心别掉到水里!”

赵飞燕却越发卖弄轻盈的体态,长袖飘摆:

“成仙喽,成仙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喽!我要乘风而去,到广寒宫去邀游!”

成帝一听,你要学奔月的嫦娥,那哪儿成啊?再一看赵飞燕,当真在风中盘旋飞腾,好几次都像是要被风吹下台去。成帝真急了,连忙命令冯无方:

“无方,速与朕捉牢皇后玉足,别让风把娘娘吹跑!”

冯无方扔下竹笙,上前双手握住赵飞燕的纤足:

“娘娘当心!这风可忒大了!”

一来是冯元方年青力壮,二来赵飞燕的骨头也太轻了点儿,就在冯无方的掌上,赵飞燕还舞个不停。后人就此传说,赵飞燕能作掌上之舞,还填了一首谒金门的词牌:

“瀛洲榭,画艇笙歌声沸。轻盈体态香脂腻,婉转歌声细。碧玉搔头斜坠,占尽昭阳宫里。舞袖翩跃风乍起,赢得惊鸿意。”

成帝当时龙心大悦,赏了冯无方不少金银。现在想起来,冯无方手握芳足,也算是和赵飞燕有了肌肤之亲,谁敢保证小子不得寸进尺,在留春室继续搬演掌上之舞?

可又一想,那个庆安世也不能排除。那小子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又鼓得一手好琴,很得赵飞燕青眼相看,前些日子赵飞燕还特地向成帝请求,御赐了庆安世一面金牌,有事无事后宫侍奉。虽然小子才只十五岁,可越是小公鸡,打鸣越勤,母鸡也就越爱他呢。

成帝胡思乱想了一阵,乱糟糟没个头绪,飞行殿却已停在了昭阳宫。

赵合德早已沐浴更衣,焚香等候圣驾光临。一见成帝,娇滴滴檀唇轻绽:

“陛下册栅来迟,臣妾等得好不心焦!”

成帝情绪犹未好转,冷言冷语:

“好不心焦?是在等朕吗?莫不是跟你姐姐一样,在等哪个小白脸吧?”

赵合德一惊:

“陛下这是何意?臣妾姐妹以身事君,可说是毫无保留地奉献一切,哪里会想什么糊涂心思?万岁万不可听信小道消息,岂不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准是后宫那些吃不着的饿鬼,又在胡说八道了。”

成帝哼了一声:

“什么小道消息?联亲眼所见,难道还会有错吗?”

赵合德正在解释,淳于长急匆匆赶来了。

成帝一见淳于长那副情态,就知事情已有眉目,冷笑一声:

“你说你们姐妹忠心对朕,从无二意,也好,就让淳于长卫尉用事实来为你们的忠心做个注脚吧!子孺,如实奏来!”

“遵旨!臣等奉旨在远条馆外蹲守,不到一会儿,那小子果然沉不住气了,打扮成宫女模样,准备溜之大吉……”

“你让他溜了?”

“哪能够呀!臣早就料到,那小子一定会施展诡计,所以,凡是从远条馆出来的,不管是男是女是人是鬼,一概拿下盘问,别看他男扮女装,也瞒不过巨的一双雪目!上去一把撕破裙衫,您猜怎么着?那小子风流的痕迹还没来得及洗刷干净呢,浑身上下,全都是唇印齿痕!”

成帝气得直抖嗦:

“好畜生!该杀的畜生!是冯无方,还是庆安世?”

淳于长摇摇头:

“都不是。那小子是宿卫陈崇的儿子,名叫陈元,生得果然精壮,臣等三四个人弄他一个,才把小子制服……”

成帝一拍桌案:

“就该当场击毙,以为逆臣贼子的警诫!”

淳于长接奏:

“那陈元倚仗皇后爱宠,还不服气,嘴里不干不净一个劲儿胡吣,说的那个话,难听着呢!臣都没法儿学给您听!”

“他胡吣些什么?大胆说,朕承受得了!”

“他说,陛下无能,每每临阵畏缩,不能令人畅快,空对后宫如云美色,却不能留下一丝龙脉,还说,他不过是奉皇后懿旨,行借种之职,有何罪过?万一皇后因他而怀上龙种,他还是咱大汉的功臣呢!”

“放屁!朕怎么不行?怎么不行!”

赵合德接上话茬儿:

“就是!陛下威风着呢!臣妾有亲自体验!是不是陛下?”

“你先一边儿呆会儿!你瞧你姐姐办的这是嘛事儿?借种?亏她想得出来?大汉龙种借得来吗?朕这儿是总库,独家经营!陈元是什么东西,他会有龙种?真正气死朕也,气死朕也!”

淳于长连忙禀报:

“您别生气了,臣见那小子口出不逊,猖狂至极,来不及请旨,已经将他立斩当场了!”

“斩得好,斩得好!斩都是便宜他,这种东西就该千刀万剐!”

淳于长提醒成帝:

“陛下,陈元不过是区区一个宿卫之子,无官无爵,却能登堂入室秽乱宫闱,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臣以为,这里面一准还有事儿!说不定,还有一个借种大军呢!”

成帝想想挺有道理:

“子孺干练名不虚传!就命你负责彻底查清此事!原则是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这可是关系国家命脉的头等大事!这还得了?想让朕不明不白戴上绿头巾,还替他们养活孽种?这不乱了吗!”

淳于长眼珠一转:

“臣倒有个主意,可以确保后宫品种纯正。从现在起,您得加强起居登记制度,何地何时宠幸何人,不管是皇后,还是宫女,都要严格登记在册,后宫无论何人一旦有妊在身,都要和《起居注》的记录认真核对,以防假冒伪劣产品!再一条,加强后宫出入的管理,闲杂人员,特别是英俊、精壮的青年男子,一概不准擅入后宫!”

“对对对,有道理!你是卫尉,就由你全面负责,给朕好好把守门户,看好大汉江山!去吧!想着把陈元他爹给朕废为庶民!”

淳于长领旨出宫,成帝转过脸来怒视赵合德:

“朕真恨不得把你姐姐枭首断足!”

赵合德卟嗵跪倒,花容惨淡:

“臣妾因为皇后的缘故,才有幸列于后宫,皇后死,则臣妾岂得独生?臣妾愿请死于陛下面前,粉身碎骨,以赎皇后之罪……”

成帝就是没出息,一蓬冲天怒火,竞被凄凄然两行珠泪扑灭:

“好了好了,常言道爱屋及乌,朕看在你的面上,不去追究皇后罪过也就是了,你又何必如此自恨?起来起来,陪朕喝点儿酒,消消朕的火气!”

赵合德这一夜是怎样曲意逢迎,弄得成帝尽释前嫌的,咱们不去管它。只知道一点,从这儿起,赵飞燕在成帝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虽然仍然盘踞着皇后的宝座,但已再难像从前那样专宠后宫了,赵合德倒有点取而代之的意思。

在这件事上得益最深的却是卫尉淳于长,这一片忠心,成帝怎能不加褒赏?果然如约封他为定陵侯,甚至还曾动过心思,让他接替大司马的要职呢!

王音在阳朔三年(公元前22年)被王凤举荐为自己的接班人之后,以王太后从弟的身份,担任大司马车骑将军,行事倒也谨慎,颇得成帝赞赏。成帝曾下诏表彰王音:

“车骑将军王音,宿卫忠正,勤劳国家,表现突出,却没能获得和宰相相似的封赏,朕很是过意不去,挺不落忍的。这么着吧,朕封你为安阳侯,享受三千户的食邑,跟王侯持平!”

王音既掌重权,又晋显爵,本当大展宏图,为大汉天子做出点儿贡献,可惜老天爷不保佑他,没几年就蒙主召唤,奔了西天,把大司马的位置给空了出来。

王太后的五弟成都侯王商顺序而上,当上了大司马,加卫将军,没两年又加大将军称号,也是身体不灵,大司马的座儿刚悟热乎,就“薨”掉了!

现在担任大司马的,是缥骑将军曲阳侯王根,反正不管怎么走马换将,总是在王家门儿里转悠!

王根辅了五年的政,好事没干什么,好处倒没少捞。这家伙太贪,谁的钱都敢要,借着大权在手的机会,公然卖官鬻爵,官声很是糟糕。

老小子倒还算有点儿自知之明,一看朝野上下对自己意见挺大,心说咱们见好就收吧,别等着皇上撤咱的职再走,那不就被动了嘛!

一封上疏递进宫会,王根要乞骸骨,请求光荣退休。

成帝倒有批准王根体面下台的意思,但一想到接班人的问题,脑袋就大了:

“恐怕朕没法儿答应您的请求,扳着指头算算朕现在只剩下您和红阳侯王立俩舅舅了。六舅红阳侯,论资排辈本该在您之前就挑起大司马的担子,朕原来也曾让他统率四城八门的羽林军,就是为了好接替当初的大司马五舅成都侯工商。可惜六舅不争气,前几年倒腾地产,把公家拨给贫民耕种的荒地圈占了好几百顷,稍为开垦一下,转手就高价卖给朝廷。您说他身为朕的至亲长辈儿,缺钱花言语一声不就完了?朕能不给他,让他饿肚皮?非搞这一套把戏,以为朕还是小孩子,那么好糊弄?退一步说,就是打算骗朕俩钱儿花,朕也不计较,他倒是弄得严实点啊?搞得风声那么大,据说占地的时候还逼死了不少老百姓,结果倒好,让朝官孙宝抓住小辫子,穷追不舍,非逼着朕下诏治罪不可。朕是明君,哪能袒护自己的舅舅?虽说没治他的罪,叮是杀了跟他勾结一处霸占公田的地方官,也算是大义灭亲了吧?”

王根连连点头:

“那是那是!您是有道的明君嘛!”

“后来不是才让您干的大司马嘛!您现在一撂挑子,让朕还去找谁?”

王根本来也没打算真辞职,见成帝挽留,也就不再客气,有心借坡下驴,收回乞骸骨的请求:

“既然国家正在用人之际,老臣也只好勉为其难,站好最后一班岗,把这把老骨头献给陛下吧!”

成帝想想,这也不是个办法呀,王根年岁也不小了,平时还老爱闹个病伍的,也是该早点考虑接班人问题了:

“您先干着,同时您也物色物色合适的人选,等有人接班儿,您再踏踏实实地退休。”顿了一顿,成帝皱着眉头自言自语:

“这朝中武将里,还有谁呀……不行的话,让丞相兼着?”

王根一听,皇上在动这个心思哪?这可不成,赶紧启奏:

“陛下,要说合适的人选,还是出不去王家!您别光盯着几个舅舅,表兄弟里头,也有人才哪!像什么卫尉淳于长,还有骑都尉光禄大夫王莽,这都是后起之秀,年富力强,正是干事业的好时候,您干嘛还舍近求远呢?”

“嗯,这两个人选不错,特别是淳于长子孺,办事很利索,很得朕意!您要加强对他的培养,等火候足了,咱们就揭锅!”

这条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王莽耳朵里。

王莽正跟要好的哥们儿刘歆一块儿喝酒谈文,这一声雷,轰得他是酒兴顿消、谈兴全无,端着酒杯干发楞。

刘歆一瞧王莽那副德性:

“怎么啦哥们儿!至于嘛,不就一大司马嘛,我记得你说过,对功名利禄不必刻意追求,水到渠成!这刚几天,你就忘啦?”

王莽索性放下酒杯:

“子骏!你以为我是贪恋虚名吗?非也!咱们平时在一块儿,也没少议论国家大事,你是聪明人,你知道,咱大汉现而今是怎么一种状况!国库空虚,灾荒连年,老百姓怨声载道,光铤而走险啸居山林的,就不下几十起!皇上废许后那年,广汉男子郑躬六十余人,揭竿而起,攻占官府,释放囚徒,盗取武器,自称山君,闹得州郡震动。好容易平息下去没过几年,尉氏男子樊并等十三人造反,杀了陈留郡的太守,自称将军;同一年山阳铁官徒苏令也自称将军,领了二百二十多人攻杀长吏,盗取库中兵器,纵横郡国十九处,东郡太守、汝南都尉等朝廷命官都被他们所杀。这些事情刚过去不久,子骏应当知道。”

刘歆颔首:

“不错,我知道。”

王莽追问:

“子骏知其然,可知其所以然?”

刘歆略一思索,说出四个字来:

“官逼民反!”

王莽听到这四个字,不禁为之击节:

“英雄所见略同,正是这话!别的不说,光是贪、春二字,就不知害了多少人!为官贪奢,则民必饱受盘剥茶毒,岂有不反之理!放眼朝中,下自佐史,上至丞相,大小官员,不下十余万人,可能够不贪不奢的,又有几何?整个儿烂掉了!前两年皇上曾下过一次诏书,专门讲到这个问题,子骏博学强记,一定还记得上诏的内容吧?”

刘歆何止记得内容?人家是西汉四大才子之一,过目不忘,倒背如流:

“皇上是在永始四年(即公元前13年)六月下的这道诏书。诏书中说:‘圣明的君王用礼制来使尊卑有序,乘什么样的车辆、着什么样的衣服都有一定之规,以此来表彰对国家有贡献的人。这种礼制定下来之后,任何人都不能随便违反,哪怕你家财万贯,不够那个级别就别想享受那个级别的礼遇。这种等级森严的制度曾经盛行,老百姓也因此而崇尚义、蔑视利。可是当前的世俗,全不把礼制当回事,奢侈僭越到了极点,简直没有个够!特别是那些公卿列侯、亲属近臣,本该以身作则,为民表率,可朕没听说有谁修身遵礼、同心忧国的!他们当中有不少人,一味地追求享受,穷奢极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建造豪华住宅,开辟精美园林,畜养大量奴婢,穿着绮丽服装。他们设钟鼓,备女乐,婚丧嫁娶规格搞得很高,全然不按制度办事!所谓上行下效,他们的行为如此,又怎么能奢望下面俭节?诗经里不是说了吗,赫赫师尹,民具尔瞻。那就是说,老百姓都在看着你们这些当官儿的呢!”

王莽重复了一句:

“说得好!‘赫赫师尹,民具尔瞻’,当官儿的一烂,这国家还有法子要吗?”

刘歆接着回忆当时的情景:

“皇上当时很气愤,在诏书中申敕有司严禁这种奢侈之风。除了青、绿这两种颜色的服装是老百姓的常服之外,其它红、紫等色,都不准随便穿着,以明制度。皇上还特别指出,列侯近臣要带头禁侈,有不改变者,由司隶校尉严察!”

王莽叹了一口气:

“可惜奢风已盛,要改也难!”

刘歆表示不同意:

“巨君不能这么说。也还是有不少人能够洁身自律的,别人我不知道,就说巨君你吧,你不就做得挺好吗?封了新都侯之后,你不是把车马裘服散发给宾客,闹得你自己‘家无所余’吗?你能做到,为什么别人不能做到?”

王莽举起酒杯:

“子骏知我,堪泛一白,干!”

仰面而尽,王莽喟然:

“可惜,我的做法,却不被别人所理解!他们都说我是沽名钓誉!什么叫沽名钓誉?难道非要我和他们同流合污一样去搜括民财,用来超标准享受,才不是沽名钓誉?更可气的,还有两件事,一次是犬子王宇和侄儿王光同日娶亲那事,另一次是我为后将军朱博朱子元买婢的事,这两件事都成了他们的话把儿了!”

刘歆也有同感:

“头一件事我知道,那天我不还到府上去喝喜酒了吗?巨君,不是我教你坏,以后再请客,别请那帮吃孙喝孙不谢孙的东西!那天我刚一落座,就听见有人一边甩开腮帮子吃喝一边说闲话,说令任王光比令郎王宇年岁小,你却安排他俩同日娶亲,明摆着是想落一个优抚孤儿的好名声!酒宴当中,你不是几次离席,到后堂去伺候令堂大夫人服药吗,他们又说你这是故意做给大家看的,想让大家替你扬扬孝子的名声!其实我知道,伯母一向多病,每次你都亲尝汤药,这在你已是家常便饭的事儿了,那天不过是赶上了而已!怎么能说你是安排好了的?你再傻,也不会傻到这个份儿上!对了,朱子元那又是怎么回事儿呢?我还头一回听说。”

王莽苦笑:

“后将军朱博,为人耿直,我一向挺尊敬他。有一回,我听他跟我诉苦,说他从亭长做起,辛辛苦苦干了半辈子,才做到后将军的位置,一生的荣华富贵,到这儿也就算到头了吧!可是有一件事让他不安,他那个媳妇儿,不会生孩子,到现在还没给朱家门儿留下一根半苗儿的。他说者无心,我是听者有意,打那儿起就给他留心上了。正好有个机会,有个女奴让主子给骗奸了,生了个双棒儿,主母吃醋,把俩孩子给摔死了,还逼着她爷们儿把女奴给卖了,要不卖就把她打死。我看这不是挺好嘛,就买了下来,一来,也算做件善事,救救这女奴,二来呢,这女孩子生育能力挺强,送给朱子元也许能给朱家门儿接上烟火。就这么件事儿,那些嚼舌头的楞说我起了色心,自己想要这女孩子!这不笑话吗?我上午买的,下午就派人送到朱府去了,说实在的,连那女孩子是黑是白、是丑是俊我都没看清呢!”

刘歆也挺气不忿地:

“咳,人嘴两张皮,爱说什么让他们说去吧!”

王莽又何尝不是这么想,他对这些闲言碎语根本不予理睬,他所关心的还是大汉江山如何从风云飘摇的局面中扭转过来。于是,他继续前面的话题:

“别人怎么说我,我都不在乎,我只希望皇上能够在用人上把握一点,不要任用那些只知道贪奢、不知道为国为民效命的家伙!”

刘歆一语道破王莽的心事:

“你是说,淳于长子孺他不配委以国家重任?”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子孺跟我是表兄弟,按说我不该在背后议论他的不是。可是子骏哪,大汉已经这个样子了,它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不错,子孺是聪明干练.又善于揣测圣意。颇得皇上信任,作为宠臣,他比当初孝文皇帝时的邓通、孝武皇帝时的李延年,以及孝元皇帝时的石显,都要强得多!可咱大汉现在缺的,不是宠臣,而是股肱之臣!恕个罪说,当今皇上跟孝文孝武两位先帝比,不论是文治武功,都要差一点儿,而朝廷的情势,又比那两朝差得太多。国危主弱,如果再没有能够挑起大梁的股肱之臣,还怎么玩儿啊?”

刘歆听出王莽在自比股肱之臣;他暗暗在心中把自己所认识的王莽和“肌肱之臣”的标准对比了一下,觉得王莽并不算太狂,从个人的品行、学识以及才干,再加上外戚的出身,多少有点股肱之臣的意思。可要说淳于长呢,好像也差不到哪儿去,何况人家现在已经是卫尉了,九卿中虽不是最高的,但却是接替大司马位置的惯例职务。于是,他给王莽泼了点儿冷水:

“淳于长卫尉似乎不能归到宠臣那一类里去,据我所知,子孺与君并称二俊,这恐怕不是别人瞎说,怎么也得有点儿真才实学,我看他在罢陵那件事上,就挺有水平的。连皇上也说他善辩、多谋略呢!”

王莽皱了皱眉:

“他坏就坏在这五个字儿上了!什么叫善辩、多谋略啊?说白了,就是动心眼儿、玩嘴皮子、要小聪明!世上靠小聪明成大事的又有几个?子骏,有句话我一直没敢跟别人说,子孺自打封了定陵侯之后,干的事可是不像话呢!”

刘歆看王莽那副严肃的样子,不像是通常想像的给竞争对手上眼药,不觉把座位往王莽那边挪了挪,两只耳朵也坚了起来:

“哦?有什么实例吗?”

王莽想了想:

“算了,不说了!我要一说,别人又该误解了,以为我是要跟子孺抢大司马的位置呢!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喝酒吧!”

端起酒杯,嗞儿咂的,喝上没完了。

把刘歆急的,这叫什么事?吊我胃口啊?他干脆离席过去,夺过王莽的酒杯:

“巨君!大司马是朝廷辅政,人选合适与否关乎国家存亡!淳于长要真是不够格几,咱们揭发他也算是为国家消除隐患!巨君平日挺爽快的,今天怎么这么畏首畏尾?再者说,别人能误解你,我刘子骏难道也会误解你?你难道还信不过我?”

王莽盯住刘歆的眼睛:

“子骏,不是我信不过你,这事儿的确太大了,传出去闹不好要出人命!”

“咱们哪儿说哪了不行吗?出君之口,入我之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好吧!子骏你知道,子孺因罢陵、立后两件事,大见皇上信用,贵倾公卿,不免犯了少年得志者的通病,有点儿不知天高地厚起来。多畜妻妾淫于声色不说,他还开始不守法度,交结诸侯、牧守,光是收受的贿赂,就累至钜万!这也难怪,别人看上他在皇上面前说话顶用,乐意给他红包,咱也管不着。可是收谁的贿赂都行,替谁说话都没事儿,他不该收长定宫的,更不该替许贵人说话!”

“许贵人?不就是废后许氏吗?淳于长怎么会跟废后扯上瓜葛?”

王莽娓娓道出始末,真把刘歆听出一身冷汗来!

原来,许氏废后有两个姐妹,一个叫许谒,就是撺掇许氏用诅咒的迷信法子暗算赵氏姐妹不成的那个蠢东西,另一个叫许孊,早年嫁给龙雒侯,龙雒侯死后,许孊正在徐娘半老,姿色犹存,也不知怎么弄的,一来二去,就跟淳于长勾搭成奸。淳于长也怪,放着多少黄花闺女不要,偏喜欢许孊这个小寡妇,还把她娶为小老婆。

许氏废后见自己的寡姐居然能够迷住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暗自庆幸,心想淳于长既然有本事把赵飞燕立后这件事办成,也一定能够在皇上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官复原职那是做梦,可弄个婕妤什么的,凭淳于长那股子红劲儿,怕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儿。

许氏也是让冷宫的寂寞给弄怕了,以为走走淳于长的后门儿,就能重邀圣宠,到那时候,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为此,她真是不惜血本,把原来皇上赐给她的御用之物,车马服装首饰什么的,恨不得一股脑儿全搬到淳于长府里去,再加上自己积攒的私房钱,前前后后花了有千余万钱。

淳于长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当然是来者不拒,拍着胸脯满口答应:

“不就是为个婕妤吗?小菜一碟!别说捷好了,干脆,我给您再加把劲儿,争取让皇上立您为个皇后!”

大话吹出去了,可事情办得不顺,成帝对许氏废后这个黄脸婆,已经一点兴趣也提不起来了,淳于长本事再大,也只好嘬了瘪子。可是收了许氏那么多东西,总不能用“不成”两个字儿就给打发了吧?

要说怎么轻易别答应替别人办事儿呢,这就是教训!拿了别人的好处,又没给人家办成事,让人家三天两头追着屁股催,多难受啊!

淳于长开始还能找出点儿理由来搪塞,可是时间一长一他也烦了,一封书信交给小老婆许孊,让她带进长定宫,面交许贵人。

许贵人不看则已,一看淳于长这封信,简直是悲辱交加。

淳于长这封信,写得也太尖刻了:

“您这么着急跟皇上重拾旧好,是不是空房难独守,春心似火烧?您也不想想,皇上有赵氏姐妹两个绝色美人相伴,只嫌夜短,生怕昼长,哪还顾得上您这昨日黄花?您要实在欲火难按,何不降尊就卑,学学您姐姐许孊的榜样?对于女人,我淳于长可是韩信将兵,多多益善呢!”

这种下三滥的言语,别说许贵人无法忍受,就是刘歆这么一应文人秀士,听王莽这么一说,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反了,反了!淳于长简直是大逆不道!就算许贵人已是废后,那也是皇上的元配,如此戏弄污辱,他还叫人吗?巨君,你就该把他的罪行禀明皇上,非让小子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