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王妃》第16章 情动


漫山苍苍的野花,风中飘扬;缤纷诱人的野果,香飘万里。辽远的草原,用绿 色的舌尖、相濡以沫的深情,舔吻着蓝天的脸庞。苍穹旷达高远,让人心生渴望, 变成一只鸟儿,翱翔蓝天,搏击长空。

秋天的山林是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金黄的底色,花果珍奇斗妍,壮观、旷远、 明朗,瑟瑟冷风中,果实的芳香让人沉醉。

山岗上,坐着两个草原男儿,大腿弯曲着,两只胳膊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嘴巴 里咀嚼着枯草;面向远方,半眯着的眼睛,没有焦距,漫游在天地穷尽处。

『禺疆弟弟,这些年过得可好?』

禺疆的哥哥,立脱,早上才到寒漠部落。这是兄弟俩分别十八年后第一次见面。 放走呼衍揭儿的那天,他派人去须卜氏部落报信:他可以放了须卜也刚,但必须是 立脱单于亲自来领回去。

『有什么好不好的,每天就是跑马射箭,打猎剽掠,没什么新鲜的事儿!』说 着,禺疆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女子的音容笑貌,影影绰绰的,就像月夜下疏影斜 横的枝丫;顷刻间,他的心跌落在她浮光掠影的纤柔婉情之中。

自从遇到她,日子就不一样了,每天都充满了期待和希翼,无边无际的草原、 不再荒瑟,游荡的心、不再孤绝。

立脱中等的个子,身骨粗壮,由于长年累月的阳光直射,皮肤显得黝黑、粗糙, 『孩子多大了,怎么没看见?』

禺疆咧嘴一笑,晃了晃脑袋,黑发飞扬着向后掠去,『孩子?我还没有娶阏氏 呢!』

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不说,而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立脱噗嗤一声,『你都老大不小了,赶紧生个胖娃娃。我的女儿爱宁儿,都已 经十六岁了,长得可俊俏了,好多小伙子喜欢呢,活泼好动,只是任性、固执了一 点,你见了,肯定会喜欢她的!』

『好,明年我就生一个女娃娃,比你的女儿更漂亮,喜欢的小伙子更多!』

立脱开怀大笑,转头看他,真诚道,『禺疆弟弟,放了须卜也刚吧!』

『立脱哥哥,你还记得我们在阴山打死一只黑熊的那一年吗?』禺疆答非所问, 目光迤逦而去,荡向缥缈的白云中,跌落在二十几年前的阴山之夜中,『那一年, 哥哥十六岁,我八岁。』

『怎么不记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立脱面目祥和,温存地笑了,『我们 在阴山玩耍,没想到迷路了,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下山的路;后来,我们就在山 里过夜了!』

禺疆接下话头,『我们点燃篝火,摘了一些野果,打下四只小鸟儿,拔毛后, 烤了吃,很香很香,那种焦焦的乳鸽香味,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真想再尝一尝那种烤小鸟的味道。』立脱黑褐色的眼睛流露出一抹幽深的情 愫,闪闪发亮,『吃饱了,喝足了,我们躺在一堆树叶上睡觉。睡到半夜,我们被 沉重的脚步声惊醒了,那是一只黑熊。这只黑熊个头不是我们见过最大的,却很凶 猛。』

『我很害怕,哥哥让我爬到一棵树上,哥哥也爬到另一颗树上;黑熊黑漆漆的 眼睛看到我在树上,走过来使劲地摇晃着大树,整棵树,快要被黑熊拔起来了。这 时,哥哥迅速地跳下树,扑在黑熊身上,拼劲打着黑熊,和黑熊打斗在一起,那时 候,哥哥很勇猛。』

平静的声音,淡然的语气,飘忽的叙述中,可见彼时彼地的境况,是多么的惊 心动魄!

『弟弟看我和黑熊拼斗,也跳下来,我们一起打死了黑熊。』立脱的声音越来 越动情,嘶哑而沉着,『你当时还小,射箭却已经很厉害了。我被黑熊抓住了,黑 熊张开大口,就要咔嚓掉我的脑袋,弟弟以最快的速度抽箭搭弓,一箭射穿黑熊的 脑袋,从左边进去,从右边出来,紧接着,又射出两箭,贯穿黑熊的胸口。』

禺疆清淡地笑着,沉默不语,精锐的黑眸闪烁着缕缕的狡险,却以某种温情掩 藏着。

『是弟弟救了我!从那天开始,我就发誓,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一定和 弟弟一起分享;如果我当上部落酋长,也一定让弟弟当酋长。可是,没想到,后来 发生了一些事情,逼得弟弟流落草原的北地!』

立脱黝黑的脸上布满了舐犊之情。还在襁褓中,禺疆的阿妈就不管不顾,是哥 哥把他带大的,教他骑马、射箭、打猎;兄弟俩从小玩到大,感情很好。六岁时, 禺疆表现出惊人的力气、身手、智慧和超凡的气势,老酋长惊异之余非常喜欢,经 常带在身边,加以培养。

小禺疆过了几年开心的日子,得到很大的锻炼。十二岁那年,老酋长病重,没 有几天就毒发身亡。药汁是小禺疆端进去给老酋长喝的,于是,他就背上下毒害死 老酋长——亲生阿爸的罪名,被关押起来。既而,哥哥私自放他逃走。

禺疆精目微射,『当年的事,没想到立脱哥哥还记得这么清楚!当了几年的酋 长和联盟单于,感觉怎么样?』

『酋长又怎么样?单于又怎么样?我宁愿在广阔的牧场上放牧,射箭,跑马… …』立脱苦笑,脸上像是撒了盐巴,『你阿妈——哎,算了!现在,你已经成为草 原北地的大英雄,连我那从不服人的女儿爱宁儿,都佩服得不得了,如果她知道你 是我的弟弟,她一定开心死了!』

阿妈?是啊,他还有一个阿妈——只是,从来就没有拥有过。禺疆嗤鼻一哼, 『哦?我有那么出名吗?可惜,这里是北寒之地。』

『禺疆弟弟,虽然我们不是同一个阿妈生的,可是,你知道,我们从小就很要 好。你回来吧,加入我们的部落联盟,过几年,你就是部落联盟的单于了!』立脱 顺势劝解,『你比我聪明,比我有气魄,肯定做得比我好。』

禺疆不说话,兀自望着白云万顷的高空。那悠悠白云,棉絮一样松软、洁净, 却是千变万化的,蕴藏着无限的变数。好一会儿,他回头,嘴角凝着一朵白云似的 微笑,『一回到挛鞮氏部落,我还能活着出来吗?』

『我是酋长,谁能把你怎么样?你放心,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一定会向大家说 明当年的真实情况,哥哥相信你,你绝对不会害死阿爸的。』

禺疆的面色突然狡狞起来,森利,阴沉,『真实情况?立脱哥哥知道真实情况?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立脱一惊,冷汗直下,『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绝对不 是你做的。』

他和善的脸庞布满慌乱的神色,舌头打结得厉害。

禺疆已然明白,立脱哥哥一定知道,只是,现在已经没有必要知道十八年前的 真实情况了,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立脱转移话题,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放了须卜也刚吧!』

『你知道他杀我多少部民,多少牛羊骏马?要我放了他,哼——』禺疆凛眸瞪 他,阴狠的精光刺得对面的男人瑟缩起来,身子冷飕飕的,『除非,你把当年陷害 我的人揪出来,让大伙儿都知道,我,禺疆,顶天立地,不是那种下毒害死阿爸的 兔崽子!』

禺疆的眸光,沉甸甸的,沉到了无穷处,探也探不到底。那是一种暗夜行军的 精密筹谋,一种深山老林的回风冷箭。

立脱陌生地看着他,好像眼前站立的是一头猛兽,『那么——多年了,陷害你 的人,要抓也抓不到了。我看,还是算了吧!但是,我一定会向部落的每个人说清 楚的。』

『立脱哥哥,你以为每个人都是傻子吗?』他的嘴角弯起弧度,浮泛起一抹轻 凉的冷笑。

立脱生硬地咧开脸颊上的肌肉,扭着的眼角,立时豪气地舒展开来,『那怎么 办?只要你一句话,我都听你的!』

禺疆清淡的眼神,有如一朵白云、轻轻飘拂过他的脸庞,『哥哥,你不是很想 去放牧吗?』

立脱一怔,冷硬着脸,定定地看着让他觉得非常陌生的弟弟。分别十八年,当 年的小男孩已经成为一个雄才伟略的领袖,善于权术与谋略,精于拿捏别人的心理。

他自愧弗如,他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禺疆霍的站起来,朝着白云飘飘的苍穹,引颈长啸,『哥哥,你还是那么老实, 跟你开玩笑呢!』

他心里很清楚,这不是玩笑,有一天,他一定会这么做。她说过的那番话,只 不过是一簇火星,点燃了他内心的那把隐火。寒漠部落,从来不是他最高的期望, 只是一个过程而已。

立脱豁朗地站起身,心胸开阔不少。他的双手搭在禺疆的肩膀上,坚定的脸色 中,闪烁着决然的神采,『弟弟,跟我回去吧,部落联盟一定有你施展的天地!』

禺疆一掌猛拍哥哥的右肩,爽朗地笑着,『好,听你的!』

临近傍晚,安静的营帐,只有一个长发女子昏睡的呼吸声。乌黑的柔发,垂落 下来,犹如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原,平展开来,安谧如斯,让人赏心悦目。

杨娃娃靠躺在床上假寐,脑袋昏昏沉沉的。很多时候,她的意识处于似梦似醒 之间,仿佛沉陷在一个泥淖中,使不着力爬出来。连续几天,她的妊娠反应特别厉 害,尤其是夜里,刚刚睡着,马上又醒来,呕得肝肠寸断、身疲心累;睡不好觉, 连带身边的人,也一夜没睡。

真儿掀开毡帘进帐,双手平放着、捧着一叠东西,毛茸茸的。红扑扑的脸蛋堆 满了纯真的笑靥,欢快地叫着,『阏氏,看我带来什么了!』

自从决定留下来,真儿坚持着称呼她为“阏氏”,要不然,会被酋长五马分尸 的。杨娃娃想了想,也就随她了。

真儿猛然打住,歉然地吐吐舌头,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一步一顿的样子,夸张、 滑稽。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其实,她根本没有睡着。

真儿转过身,松了口气,无奈地翻眨着眼皮,『阏氏,把我吓坏了,可没有人 把你伺候的这么舒服咯!』

『看来,我是太宠着你了,你倒越来越不象话了!』杨娃娃娇笑如花,下床站 着,眼眸瞥向真儿捧着的物件,好奇道,『那是什么东西?』

真儿径直走向毡床,搁放在床上,笑说,『这是前几天酋长让人准备的毡毯, 夜里寒凉,阏氏怀着孩子,垫在身子下面,就不容易着凉了!』

说着,真儿抖开沉重的毯子,平铺在床上,拉平边角。

是他让人准备的?想得可真周到!前几天才送了白狐皮,今天又是羊毛毯子, 这男人,打得什么主意哟!一看,她的眼眸蓦然清澈,飞速转动的惊澜流泻千里, 惊叫出声,『好漂亮哦,这是什么毛?』

真儿兴致勃勃地介绍道,『是羊毛,上面绣着的图案,是各种丝线织成的。』

乳白色的羊毛,躺在上面,肯定很舒服肯定很暖和咯!她弯下腰身,双手轻轻 地抚触着柔软得发腻的羊毛,就像婴儿的肌肤,软得让人筋骨甜酥。毯子四周滚着 深棕色的彩缎贴边,贴边上用丝线绣着各种各样的花纹,似云朵飘动,又如柳絮飘 摇。

杨娃娃很想上床躺着睡觉,肯定一会儿就能睡着,很想——立刻、马上。

『对了,阏氏,有一个叫做洛桑的,想要见你。』真儿不得已打破沉思中的人 儿,看她那流光泻金的漆黑眸子,以及微微张开的樱唇,就知道她非常喜欢。

『呃?洛桑?他在哪里?』她心里一颤,视线从羊毛毯上移开,轻蹙秀眉,为 什么只他一个人呢?阔天呢?

『他就在外面,我去叫他进来。』真儿转身出帐,眨眼工夫就回来,后面跟着 一个失魂落魄的年轻男子。

一个多月不见,洛桑的脸上尽是憔悴之色。浓眉依旧挺阔,本应活泼的眼睛、 竟是那般呆滞与迷茫。面色蜡黄,脸颊的肌肉瘪了下去,好似一个大大的酒窝,让 人心生不忍,唏嘘不已。

怎么会这样呢?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他在马场受尽折磨、百般侮辱?突然之间, 她的身子,凋零的秋叶般,晃了两下。她深深地自责,一个多月以来,竟然对他们 不管不问。即使知道他们在哪里在做什么,即使禺疆禁止她去看望他们,可是,她 仍然可以偷偷地去看望他们的。

他再怎么不同意,她的双腿仍是自由的,她的聪明仍是可以办到的。说到底, 她根本就没想到要去关心他们。她,以何面目,见洛桑呢?

『公主!』洛桑嘶哑地叫唤着,迷蒙的眼睛闪烁不定,似有亮光,随着睫毛的 眨动而闪落。

四个护卫当中,洛桑是最正直、最忠诚的,一直把她当作深雪公主而全力保护。 而她却把他遗忘了,她恨自己的薄情寡义。走到他跟前,她泪光盈盈,哽咽道,『 对不起,洛桑,让你受苦了!』

真儿愣愣地看着两人,一个字都听不懂。

『公主别这么说,能再见到公主,是洛桑的幸运!』洛桑勉强地笑着,深吸一 口气,『阔天不见了,我找了好几天,没有找到。』

杨娃娃惊叫道,『阔天不见了?失踪了吗?到底怎么回事?』

她让他坐下来,喝了一杯水,慢慢道来。那天,须卜氏部落半夜突袭,整个寒 漠部落沸腾了,阔天和洛桑趁着兵荒马乱,摸黑找到酋长的营帐,计划救走公主。 没想到,公主已经先行离开,于是,两人快马加鞭往西追赶,却没追赶上。

茫茫草原,他们马不停蹄地追赶,直到天色泛白。他们非常疲累,骏马也吃不 消了,就在一棵树下休息,一躺下来,两人立刻呼呼大睡。洛桑醒来的时候,已经 是午后了,暖洋洋的阳光斜射在脸上,有点刺疼。他一看,阔天已经不在了,骏马 也只剩一匹。

洛桑百思不得其解,在周围转了几圈,丝毫不见阔天的人影。接下来的几天, 他往前赶路,往左、往右,接着又沿着来路往回走,始终找不到阔天。后来,他估 摸着阔天可能回到寒漠部落了,于是快马加鞭赶回来。

回来的时候,距离突袭那天,已经过了十天了。

杨娃娃听完洛桑的叙述,清凉如水的眸光、摇曳着流转,唇角虚浮着清亮的笑 靥。她能断定:深沉如阔天,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失踪,很有可能,他是故意撇开 洛桑,一个人独行。

阔天意欲何为,去了哪里,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她温柔地笑道,『洛桑,你想回燕国吗?如果你想回去,就回去,如果你不想 回去,留在草原,待在我身边,也可以。你自己选择,好么?』

洛桑惊喜道,『洛桑当然愿意留在公主身边,除非公主不需要洛桑!』

说到此,他疲惫的脸色,立时暗淡下来。

『那好,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她转向真儿,用匈奴的语言说,『真儿, 你让人给他安排一个毡帐,带他过去休息!』

真儿点头答应,即刻带着洛桑出帐。

晚饭的时候,她跟禺疆提起洛桑的事,想把洛桑留在身边,编入护卫队。他不 容思考地答应了,爽快得让她惊愕了好一阵子,甚至有点怀疑他的爽快到底为何。

禺疆带回一个颜色暗沉的青铜兽头香炉,说炉内的熏香有宁神镇定的效果,可 以帮助睡眠。

袅袅的青烟、拖曳着缓缓升腾而起,弥漫出一种清宁的淡定,飘逸出一袭清素 的静谧。躺在柔软的羊毛毯上,细腻的触感几近虚无,只觉得一圈清水波澜的簇拥, 贴着肌肤的热度恰到好处。

他躺在身边,中间空出一个手臂的间隙,呼吸粗重而均匀,估计已经睡熟了。 暗黄的火光斜斜地蜿蜒着,她不着声响地侧过脸,细细看他的脸。

棱角分明的嘴唇,坚毅地抿着弧度。就是这么两片唇瓣,曾经在她的脸上、唇 上,留下让她心跳、焦虑、让她沉醉、动情的情爱……

闻着淡淡的香味,小家伙似乎乖乖地睡着了。她思忖着十天以来他的所作所为, 曾经冰冷的心,隐隐地温热起来。为了她的安全,他忍痛让她离开,不让她有丝毫 的危险;为了留下她,放走了呼衍揭儿;他说,她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女人;他每天 都陪她吃饭,为的是让她多吃一点……那一层透明的冰雕围合起来的心房,因为温 度的上升,慢慢地溶化,她似乎听到了冰屑碎裂的声音。

他用心良苦的讨好,他竭尽所能的呵护,他柔情缱绻的温存……让她忧心忡忡, 虽有丝丝缕缕的甜蜜,但仍感苦恼。再这样下去,她会不知不觉地习惯他的深情, 既而陷入他刻意编织的情网,再接着,她将会留恋他的爱、牵挂他的情。

无以自拔!尸骨无存!

想着想着,不多久,她开始觉得眼皮沉重、耷拉下来,沉沉地进入梦乡。说也 奇怪,难道是熏香的作用?

……突然,一阵酸意翻涌上来,撕心裂肺的感觉涌上脑门,她猛然惊醒,歪头 探向床外,却突觉脑后勺一疼,头发差点被揪下来,好像是——头发被他压住了。

她疼得龇牙咧嘴,加上肠胃不适,呕得苦不堪言,好像内脏都移位了。

黑暗中,他轻柔地拍打着她的肩背,嘶哑的嗓音中,漂浮着浓浓的仓惶,『怎 么样?好点了吗?』

他杀过多少敌人,经历过多少次征战,铁骑压境,战鼓擂天,刀光纵横,形势 是何等的千钧一发,局势是何等的惊心动魄,场面是何等的危急凶险,他从来没有 害怕过。而她难过的呕吐声,让他冷汗直下,心急如焚,焦躁又狂乱,全身的钢铁 意志,随着她的呕吐和抽气,灰飞烟灭。

她说不出话来,持续地呕吐着……他翻身起来,让她靠在胸膛上,心疼地抚慰 着她,沉默不语。

终于,她感觉好些了,漱口后,绵软无力地躺在他怀中,安静得像一只婉顺的 小白兔。他拿着一方轻柔的绢帕,仔细地擦着她的唇角。

『都是我不好!』低沉的声音,在脑袋上方突兀响起,静夜中,是那般的幽远 和不真实。

她一怔,随即明了他的意思。这个霸道的男人,也知道道歉呵!又一想,她不 由得动容:他是心疼她的呵!

她脸红心热,挣扎着要起来,『我想起来走走!啊——』

一离开他,后脑勺再次揪疼,头发又被他压住了!哎,长头发就是这点不好, 不是被抓住、就是被压着了。

『你别动,等我把头发解开、弄好!』禺疆把她固定在胸前,拿过她的乌黑长 发,也抓起自己的长发。

杨娃娃转过脸,凝眸看他奇怪的举动,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你怎么把我的头 发和你的头发绑在一起了?』

他把一根红色细绳放在边上,脸颊边缘扯开微笑,晕染出一抹小男生似的羞赧, 『我怕自己睡得太死了!』

啊?把两人的头发绑在一起,只要她一动,他必然因为扯动和疼痛而醒来。他 可真是未雨绸缪呵!想及他的心细如发和真心真意,她的内心一阵翻涌,又是酸涩、 又是甜蜜,已然碎屑剥落的冰雕、一瞬间轰然倒塌……

他粗糙的大手,抬起她尖细的下颌,盯着她秀致的脸庞,微弱的昏黄光火,映 在苍白的脸上,似有殷红的流霞飘掠而过。她缄默的神情,让他心里一阵慌张,『 把你弄疼了?你生气了?』

『没有……』她垂下眼睑,看着两人的发丝。

他无意的举动,让她彻底沦陷:身为21世纪女子,她却有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 古典情结——结发。爱她的人,她爱的人,因为情深,所以相融,举案齐眉,结发 而眠,结发相伴,在时间的尽头,天荒地老。

结发夫妻原指原配夫妻,而她始终固执地想望着:找寻一个长发的男子,或者 愿意为她留发的男子,发丝相绞,用情一生,彼此唯一。她心里清楚,想望中的男 子,不是阿城。而能不能有缘相遇呢?得之,是幸运,不得,是命运。她从不刻意 强求!

而现在,禺疆,战国末期的草原男子,会是她想望中的那个结发男子吗?他是 无意为之,却是命运有意安排吗?她穿越时空,为的、就是和他相遇吗?是这样的 吗?

无论,是,或者,不是,她决定,从这一刻开始,接受他,接受他的爱。

禺疆贴近她的脸颊,轻轻地摩挲着,滑腻与粗犷的肌肤相触的一刹那,两人俱 是浑身一震,血液激荡……他放开她,低下头,竭力克制着汹涌澎湃的火热。她的 身子这么柔弱,他不想再伤害她的呵。

她看见了他的暗潮涌动和蓄意强忍,眉眼轻笑,转动身子,坐在他的大腿上, 一手攀在他宽厚的肩膀上,一手勾抬起他的脸孔,眨动着轻若鸟羽的睫毛,在他惊 愕的眼神中,吻上他刚毅的双唇。

她陷落在他狂热、猛烈的激情之中,他沉醉在她醉人、婉约的迷魅之中……整 个世界,整个黑夜,慢慢地跌落,沉入一个情丝流转、风露潋滟的情动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