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殇》4.08 从常人到魔鬼


从常人到魔鬼——一个参与南京大屠杀的日兵自白

日本法西斯发动的侵略战争把整个日本军队变成了一部野蛮的杀人机器,把一个个无知幼稚的日本青年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丧失人性的凶残的野兽。这种兽性在南京大屠杀中达到了骇人听闻的残暴顶峰。那么,一个正常的人是如何变成了凶残的魔鬼的?

在日本明治天皇的“教育敕语”中有这样一句话:“国家面临危急存亡之秋,全体国民均应舍身报国。”从年幼的小学生开始,日本法西斯就开始灌输“国家一旦开始战争,就要舍弃个人,为国家尽忠”的教育。明治天皇在“给予军人的敕语”中,对军人提出更加明确的指示:“死有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通过美化死亡,使无数年轻人深信只有马革裹尸才能名留青史,为国捐躯无尚光荣。就是在这种法西斯愚忠思想的毒害下,千千万万的日本青年成了天皇及法西斯统者们进行侵略战争的御用工具。

上等兵曾根一夫就是在这种思想驱使下,自愿入伍参加侵华战争,亲身参与了南京大屠杀,由一个胆小懦弱的士兵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几十年以后,当曾根一夫的人生将要接近尾声的时候,他怀着负疚和忏悔的心情写下了“一个侵华日本兵的自述”,写出了他亲眼目睹的侵略战争和亲手犯下的罪行:

新兵入伍时,常常会挨上级长官的训斥:“如此软弱,怎能成为一位标准的军人?”

军人的心和正常人并无两样。在正常的社会里,人皆有恻隐之心,谁也不喜欢剥夺小动物的生命,杀人放火的事只有穷凶恶极的人才做得出来,任何有正常心的人决不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在战场上,我接触到许多军人,经历过无数战斗,逐渐地丧失正常人的心,我变得敢杀人了。

真实的我也不能算是标准的军人。平时在部队里,上等兵是由同年次军人中选拔优秀者进阶,而列入标准军人之林。但到战场后,就突然变成差劲的劣等兵。

那是因为我缺乏勇猛的决心。我生性胆怯,自己也觉得无可奈何。我很羡慕比我低阶的一等兵和二等兵。

我于1937年8月27日出征到中国大陆,同年9月1日登陆吴淞铁路栈桥。当时上海之役刚开战不久,同年8月23日先锋部队搭乘驱逐舰强行登陆吴淞码头,建立桥头堡,我所属的部队则为后续部队。

到达吴淞铁路栈桥时,我忽然不寒而栗,胆战心惊。这附近是先锋部队强行登陆的地点,在土壁和铁片屋顶上布满了蜂巢般的弹痕。中国军队仍然不停地猛烈射击,枪弹在头上飞射而过。

最初子弹只从高空飞射而过,随着部队向前线挺进时,发现子弹声愈来愈低。接近头部,低空飞射而过的子弹,击中附近地面时,引起一阵土烟。

只要被其中的一弹命中,生命就会就此结束。我心想,不知何时会被子弹击中,因此不由得恐惧地发起抖来,所谓的军人气节,此刻完全被抛到九霄云外。如果能依照自己的意愿行动,我倒很想找个低地伏卧。又如果只有我单独一人的话,我大概早就往后逃跑了。

在前进的途中,突然有一种恶臭迎面扑鼻。仔细一瞧,原来是尸横遍野的尸体,受到炎夏酷日的照射后,体内充满了臭气,尸身膨胀得几乎使衣服破裂。眼、鼻、嘴等,布满了蠢动的蛆虫。

我见到这人间惨状,闻到从这种半腐烂的死体发出的恶臭时,心头一阵难过,几乎吐了出来。这时候我的表情一定很难看,脸部僵硬毫无血色,当然也就称不上是一位标准的军人了。

这还是战争开始而已,就这样感到害怕,怎能参加真正的杀人行动呢?我真是最没胆量的人。

接到中队长的突击口令时,我才向敌人的阵地冲锋。我在一大群战友中被挤压着不得不前进,攻入敌人阵地时也提不起白刃战的斗志。通常敌军在多方展开突击时,我就害怕地闻风而逃,而没有勇气战斗下去。

我茫然地抖动刀向前冲,当我感觉到自己正和敌人在交战时,战斗已差不多接近尾声了。

记得在宝山的一场战斗中,我首次突入敌人的阵地,发现敌兵时感到很狼狈,实在不敢与他交战。当敌兵逃走后,我才恢复自己是军人的感觉来,而感到懊悔。

比我低阶的队友,都能勇敢地击退敌兵,而我却对战斗毫无帮助。如果此刻有人看到我这种姿态,可能讥笑我是个胆小鬼。心里愈想愈丢脸。那时候我发现刚才逃走的敌兵中的一人,正沿着壕壁要往上爬。我下决心将他杀掉,就立刻追过去,伸出枪刺,但却又不敢刺下去,结果还是以丑态草草结束。

本想一枪把他刺死,可惜心技不合一,正要刺入时,我的腰就先软下来,整个人向前扑倒。不但如此,对方也被我跌倒的声音吓着而滚下来压在我的身上,当我慢吞吞地恢复正常时,他已趁隙逃走。如果对方有斗志的话,我可能早就被杀掉,想起来不禁直冒冷汗,真是丑态百出。我内心惧怕杀人的行为,以致心技无法一致。

但是,在战场上的军人,如果不敢杀敌,就根本无法完成任务。经过好几次战斗后,我的恐惧心越来越淡薄了,逐渐地适应战场生活了,对枪弹和敌人不再感到害怕。在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到达目的地后,会有一种优越感产生,觉得杀人真是一种光荣。

到这种地步,才能算是一位标准的军人。在这个时候,就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凶暴气概,甚至残杀无辜的居民,抢夺粮食,强暴妇女,而毫无罪恶感。

在战场上的军人,都认为到此地步,才算是真正的军人。一位标准的军人,也正表示着正常人性的丧失,战争对人类而言真是太残酷了。

起初大家都会感到害怕。军队为了应付战争的需要,平时就实施射击、刺枪术、战斗训练等杀人技巧的训练。但是在第一次参加作战时,这些技巧很不容易完全被发挥。尤其在参加实战,面临必须杀人的阶段时,正常的心便会感到恐惧畏缩,而使战技退步。

登陆吴淞的第3天,在宝山附近展开的战斗中,使我初尝杀人的经验。自9月1日登陆吴淞后,在连续3天的战斗中,我总是无法提起杀人的恶魔心。不但不能杀敌,反而很想掉头逃跑。这段期间内,虽曾多次与敌军接触,但我总只是随便地挥舞着刺枪往前瞎冲。

第3天的战斗,我依旧浑然忘我地拼命往前冲,当我恢复意识时,才发现自己正在战斗中,而感到困窘不知所措。

当时有一敌兵摇摇晃晃地跑过来,看不出丝毫的战斗意识。我因为较早发觉,所以先有准备,虽然是在无意识中,也还有一股劲地往他身上刺过去。

当我的皮肤接触到那股温暖的鲜血时,我的胆怯心终于被洗刷掉。心想:“我也可以杀死敌人了”,因而信心大增,突然变得很有胆量。这就是我的第一次杀人体验。

自从杀死那个人后,在战场上的胜利逐渐增大了。随着作战的次数的增加,正常心愈来愈淡薄,发现杀人不但是一种光荣,而且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产生。

随着对战场的适应,恶魔心也逐渐增强,偶而会将俘虏来的敌兵以斩首方式处死。虽然说是战争,但是将敌人首级砍下来的行为,实在是太残酷了。这都是因为战场这个鬼地方,使人疯狂地丧失人性。

我的第一次斩首体验,发生在占领扬行镇附近的敌人阵地后。当时,有3名敌兵潜伏在战壕内为我方俘虏。本来我们要将他们枪杀,但是曾经参加满州事变,有斩首经验的柴田上等兵建议说:“最好用斩首方式。”并且又对我说:“能够砍人头的机会并不多,将来回到国内还可以当做一种经验谈。分队长你不妨亲自试试看”。听对方这么一说,因为在部下面前,所以不好意思拒绝。虽然心中有点害怕,但是碍于面子关系,不得已只好去做。

决定要斩首后,柴田上等兵就很得要领地指挥着部队,押解那3名敌兵到运河的堤岸坐下来,保持此姿势来斩首的话,首级被砍断后,身体会自然伸直跃入运河。

当众人在准备的时候,我高举着借来的军刀,站在人犯的背后。虽然鼓足了勇气,但在挥刀之际,却突然变得既刺激又恐怖。

事到如今,我当然不愿意在众人面前显露出自己懦弱的一面,所以只好鼓起最大勇气,大声喊出“杀”,同时对准1名俘虏的颈部挥刀砍下。

我持的那把军刀非常锋利。刀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很快地就将他的头砍断,由于用力过猛,刀尖直落在我的脚尖前面。

与身体分离的首级掉落在地面,从堤防的斜坡,像友球一般地滚入运河中,我将目光转向斩断后的颈部时,发现有一股鲜红的鲜血,像喷泉般地从颈部动脉冒出。当血势逐渐减弱时,身体突然伸直,像要追寻头部一般地跃入运河中。

这段过程虽然仅有数秒的时间,我却觉得非常漫长。于是,我拥有了谁都无法体验到的斩首经验。

如此说来,似乎我比普通人还残忍,但事实却不尽然,我从小由笃信宗教的祖母扶养长大,她教导我说:“人在世间,最大的罪恶就是夺取生物的生命。”因此,我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践踏。所以,我实在是很不适合从军到战场来杀敌的。

这样的我经过征兵检查,被选为军人派赴战场。也许这是生为日本国民所无法避免的事,但是后来我却又被指派担任分队长之职。

当年我只有23岁,如此年轻就是领十几个部下,心理负担实在很重。如果部下都是现役新兵还好,但他们大都是应召兵,对我而言都是前辈。

有些人在部队只待过1年,有的则待了10年之久。其中某些人在现役时,就曾参加过实战。其他还包括在社会上已经很有成就的人,和使人感到棘手的无赖汉。整个分队中,以我的经验最为浅薄。

说来好笑,我之所以成为强兵,居然是拜自卑感之赐。自从到了战场后,为了避免别人轻视我太年轻,我就故意地显示出威武雄壮的姿态。我杀人并非具有敌忾心,而是为了让分队员们评估我的实力的一种炫耀行为。

就这样我变成了敢杀敌的军人,然而前线战场的军人们,可说都是在违背自己的良心下杀人。

为了使在战争途中拨补下来的新兵们有杀人的胆量,我们曾经做过刺杀敌人的试验,就是以俘虏或当地的居民做为活靶,让没有战斗经验的新兵来体验刺杀活人。

被选为活靶的人固然很倒霉,但这对被迫参加试验的新兵而言,何尝也不是一场痛苦的经验。面对俘虏和居民的新兵们,每个人的脸部的表情是既紧张又僵硬,两眼充满了血丝瞪视着对方,嘴唇不停地发抖。手握刺枪的姿势,就像要逃跑一样,仿佛是在向谁求救一般。听到“突刺!”的口令时,立刻紧张地喊出“杀!”,向前突进,但实在太缺乏魄力了,声音听起来像在哀叫一般,草草地就对着目标刺下去,这种刺杀法,绝对不可能使人一刺就毙命。

被当做活靶的人,被刺得肉绽血流,非常痛苦,大声地哭嚎哀鸣。这时候的新兵们,被此凄惨的景象所惊吓,又对流出的鲜血感到恐惧,使得杀气迟钝下来。

但当对方不堪痛苦而哀嚎,血色鲜浓冒出时,就会想让他提早断气,了结痛苦。并且为了让自己脱离恐怖,就随随便便地一阵乱刺,直到他们断气为止。

这种杀人的体验,是每个上战场的军人必须的关卡,尔后在战斗时,才能发挥勇猛善战的精神,对于杀人的行动也才会感到无上的光荣。战场真是使人发狂,变得残酷而无人性的罪恶的深渊。

攻陷大场镇后,注视着右方的真茹无线电台,部队继续向前挺进时,上海之役的最后难关——苏州河,阻挡了我方的前进,比起大场镇人为的坚固要塞来,苏州河是最难攻克的天然地形要塞。

攻击时的最大难关,在于必须渡过50米宽的苏州河。对面布满了无数的中国军,每个堡垒阵地内,都配备有现代化的武器,坚固的守备,使我军无法跨越雷池一步。

只是不论多么困难,我们绝不能中断攻击。这时候,我们向这种不利的地形和坚固的防御地挑战的作法是,充分发挥大和精神的所谓肉弹攻击,就是工兵队潜入河中,以人柱架成一座桥让渡河队通过。架桥工兵队,必须是和渡河队一样不怕死的敢死队。能在敌人火力的密集攻击下,平安无事地渡过一条细长的小桥,到达对岸,真可以说是一项奇绩。

最先的强行渡河行动完全失败,接着有第2次、第3次反复的强行渡河,但大部分未到中途,就受到猛烈射击,中弹掉落河中。

虽然如此,战法仍不变更,而且作战指挥部愈加兴奋,以强硬的督战口吻说:“不论失败几次,必须连续做到成功为止,以军人的死尸来填满苏州河,让部队踏着渡过。”

在这种毫无道理的命令下,渡河的人就像被宣告死亡一般,不少人因此葬身在苏州河的泥水中。我所属的大岳队,在以往的战斗中都是在第一线作战,但这次开始渡河之初,却被安排退居第二线休息。虽说是第二线,其实距离苏州河岸也只有50米左右。

在那里,我们看到好几幕敢死队赴死出征的情景。出发前,由队长举杯向每一位队员诀别,饮毕后,以兴奋的口吻说:“各位的生命已经交给我,希望和我一起成仁。召集你们应该知道,这里是日本男儿的葬身之地。”这样鼓励后就出发。

表面看来似乎很戏剧化,但却充满了任何著名演员也无法演出的悲壮感和疯狂般的气氛,处于相同境遇的我,对于前去赴死的袍泽,感到十分哀痛。

但是我并不能将它视为他人的事。因为我自己不知何时也必须前往那个死地。在休息的时候,总觉得似乎在生死之间徘徊一般。

以往我曾经历过多次的危险,每次总是认为无生还的机会,但是当战斗结束后,却又能平安无事地活下来。但此刻的状况比过去任何一次的危险还险恶,我估计自己只有两成的存活机会。在对岸无数支枪炮的扫射下,能冲过河中那座50米长的小桥,实在是一项奇迹。我想只好以接受死亡宣告一般的心情来面对它。这种心情实在令人讨厌。虽然我尽量假装平静,但内心却无法稳定下来。向死神报到,实在是一件大事。更何况我只有20多岁,真不想就此结束一生。静静地坐着,也会有一股不安笼罩心头,不做任何行动反而更加难受。

反观其他人,发现大家的表情都和平常大不相同。也许不做某种行动就无法隐藏内心的不安,于是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开始写家书。虽然只剩下无法预知的短暂生命,大家却都写道:“我们很平安,请放心。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请特别照顾孩子,不要让他感冒,同时请你保重身体,代替我料理一切家务。”道出自己对家人的关心。大家都在家书中指出自己很健康、平安;但如今去即将前赴危险之地,也许当这封信寄达家人手中时,他们也可能同时接到“为国捐躯”的死亡通知。想到这里,我实在难过地想对大家说:“喂!大家不必写信了,这样只会令家人伤心罢了。”话虽这么说,其实我自己也同样拿出信纸来写家书。和大家一样,我在信的开头就写道:“我很平安,请放心。”因为这样,好像可以使过去都很健康的身体一直持续下去,而冲淡对死亡的不安似的。但是写完后,重新再看一遍时,我才发现竟和平时的家书有所不同。信中写道:“父亲、母亲大人膝下:我很平安请放心。我目前正在苏州河河畔待命中,随时准备渡河。渡河结果如何,相信在近日中您就可以从报纸或收音机报道中获知。万一在这次渡河战役中,我有了三长两短,请您认为我是勇敢地为国捐躯而感到光荣。如今天气愈来愈冷,请您保重身体,最后敬祝福安。”

虽然文句很平凡,但却有一点和平常不同,那就是对双亲大人的称谓语,通常我都是写“爸、妈”,这次却写“父亲、母亲”。以前我也曾写过“父亲、母亲”,但是前往战地当兵时,写在附有遗发、遗指甲的遗书上。这次写信给父母亲,比起当时写遗书的心情,总觉得有更接近死亡的意味,想到自己即将面临死亡,而且死亡的气氛愈来愈浓厚,悲壮之情不禁涌上心头。意识到死亡,使我觉得如此年轻就离开人世实在太可惜了。女人、佳肴、与家人在榻榻米上团聚的情景等,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使我对人世间的留恋之情,更加浓烈起来。死亡真是令人恐惧。俗语说:“死有轻于鸿毛”,这说起来很简单,但当我面临死亡时,才知道生存的重要。那时的军人都受天皇的名义召集而从军。也就是在天皇的命令下前往战地,为天皇作战,为天皇奉献生命,视战死为最高的荣誉。

“A上等兵为了突击前进而从战壕冲出的瞬间,不幸被敌军的一颗子弹穿透胸部,接着又有一颗子弹击中他的腹部,然而刚毅不拔的A上等兵却不为重伤所挫,面对遥远的东方正坐,连喊三声‘天皇陛下万岁’后才断气。这种慷慨牺牲的表现不能不让人敬佩三分。”

这是当时新闻报道中的一段消息。诸如此类的消息,经常被刊登在报纸上广为赞扬。

当初被送赴战地时,我对此观念完全没有自信。这并不是我对天皇的忠心比其他的人差,但不知为何对于此事的实在觉得无法做到。而且我天生比别人胆小。当时我很担心,万一不幸被敌军子弹击中后,我是否真的能喊出“天皇陛下万岁”?如果做不到的话,死后就会留下污名。

每位出征的军人可能都会把此事放在心上,所以在前往战地的运输舰上,中队的大庭上等兵和坂本上等兵就因这个问题而开始争论起来。大庭上等兵和坂本上等兵都是预备役的召集兵。两个都已有妻室,家庭环境也都大致相同,但是性格却迥异。大庭上等兵是极端的国家主义者,而坂本上等兵是对任何事情都以现实的眼光来处理的人。大庭上等兵说:“虽然是极端的下级士兵,既然身置军旅,就是皇军的一员。因此,在临死之际当然要高喊‘天皇陛下万岁’。无法做到这一点的人,是军人的耻辱。”坂本上等兵却正面加以反驳说:“我不认为如此。军人也是人,军人当中有很多人是有太太和孩子的。对这些人而言,天皇陛下和妻女孰重?我万一不幸战死,绝不会喊出‘天皇陛下万岁’,还是想念太太和孩子比较自然。”

这场争论未获得一致的结论就结束了。在一旁倾听的我,虽然没说谁是谁非,但我内心觉得似乎坂本上等兵的论调比较合理。就如坂本上等兵所言一样,虽然身为军人,但是有妻子的召集兵来到战地后最挂念的还是妻子。因此,在临死之际,会思念妻子才是人之常情。我决定把这个问题当做习题带到战场寻求答案,就在登陆的第一天,因为有人战亡,所以立刻解开了谜底的一端。

成为解答者的也是中队里的第一位战亡者,就是主张“天皇陛下万岁”的大庭上等兵,但他在临死之际,并没有喊出“天皇陛下万岁”,甚至连天皇两个字都没说出来就断气了。虽然如此,他并不能算是立毙。被子弹击中后,他还活了一个多钟头,若是他有意喊出来的话,应该是有相当充裕的时间。

大庭上等兵是遇到敌军近距离的阻击而负重伤。因为当时距离敌军只有50米,所以无法将他后送,又无法当场治疗,只好让他坐以待毙。受伤的部位在腹部。当然任何部位受伤都一样会痛,但腹部被子弹穿透所受的创伤则特别痛苦。随着时间的经过,他的呼吸愈来愈困难,在急促而不规律的呼吸中,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嘴唇不停地颤动着。每当他动嘴唇时,我都以为他会喊出“天皇陛下万岁”而注意地倾听。但到了最后依旧没有说出来。我只听到他小声地说出一句“君惠”,似乎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后来才知道,“君惠”就是他留在故乡的新婚爱妻。到了最后他还是像常人一般地想念着爱妻而死,这一点使我感到很欣慰,在最后的关头,喊出心爱的人的名字是理所当然的事。因此,我的习题的一部分就被解开了。

接着战死的就是河原崎少尉。少尉虽然是最低阶的军官,但毕竟总是军官的身份。比起一般士兵,自然更接近天皇陛下。我认为军官一定会喊着“天皇陛下万岁”而表现出军人的本色,但少尉却同样的没有说什么就断气了。他也是被子弹击中,距离死亡仍有30分钟的意识清醒的时候。我一直待在他身旁,但除数声“好冷、好冷”的声音外,却没有听见我所期待的“天皇陛下万岁”出现。少尉也和一般的士兵没有两样。因此,我的习题又获得一项解答了。

在尔后的每次战斗中,我身边总会有几名官兵战死,但据我所知,从没有任何人喊出“天皇陛下万岁”这句口号。因此,我的习题全部被解答出来了。受到致命伤的人,在死亡的边缘彷徨时,除了特别刚毅的人外,都不会有多余的心情和时间,大家也都会想尽力挽救自己的生命,以求平安回到爱妻身旁,这才是内心真正的期望。

相反的,临死之际会喊出“天皇陛下万岁”的人才是不正常。为了封锁官兵们的真正心声,军国主义者就想出“天皇陛下万岁”这句口号,企图以它来美化侵略行为。

我希望避免渡河,但愿大岳队不会下达渡河的命令。但这只是我个人的自私想法罢了,战场上决不可能有如此美妙的事。当我正在做这个美梦时,已经不知道有几队的人马向渡河挑战,无数年轻的生命就这样地消失在苏州河的浊流中。

数小时后,我所在的大岳队终于下达了前进的命令,我不得不勇敢地参加渡河。

令人厌恶的战争已经成为遥远的过去,对战后出生的人而言,战争只不过是一句历史名词罢了,不知何因,至今仍有不少人为了“南京大屠杀事件”而争论不休。我敢断言“南京大屠杀事件”是事实。因为身为军人的我,曾经参加过入侵南京的作战,事实也犯过暴虐的行为。

我曾经亲眼目睹、耳闻这个事实。除了我以外,当年参加入侵南京作战的军人,尚有多人生存在世。他们都很了解“南京大屠杀事件”的内幕,但为了避免勾起伤痛的回忆,他们都不想证明它。我推想,有些人否定“南京大屠杀事件”,是想抹煞日本战史上的污点,因此才刻意歪曲事实。

“南京大屠杀事件”的确是日本战史的一大污点,但它并不能轻易地给抹掉。而且我认为我们不但不可以歪曲事实,我们应该坦承错误,虚心反省,让后世子孙引以为鉴。因此我打算根据自身的体验来记述这件事。

我所要记述的是以身为军人的我,站在当年曾经亲历其境,参加入侵南京亲眼目睹、耳闻“南京大屠杀事件”的立场上,本着人类的良知和赎罪的心情作一个忠实的记述。

根据中国方面的说法,“南京大屠杀事件”是日军攻占南京3个礼拜中,杀害了30多万中国军民。我不知道被日军杀害的确实人数有多少,但我并不认为中国方面所说的数字太夸大,也许实际的数目更大也说不定。“南京大屠杀事件”的范围不只是南京地区而已,它是从上海附近开始到南京被攻陷后的扫荡战为止,在辽阔的范围内所发生的人类历史上的一个大悲剧。详加区分的话,它包括从上海附近开始到南京为止、占领南京时和占领后的扫荡期等三个阶段。

最初是向南京进攻。南京攻略战是支那事变的许多场战斗中的最大的一场战斗。

参加作战的军团包括,以松井石根上将为司令的方面军、朝香宫鸠彦王中将为司令的上海派遣军,和登陆杭州湾协助上海作战的柳川平助中将率领的第10军。他们都是经历数次战役的军团,趁着战胜的余威,彼此争功夺利地说:“千万不要输给别的部队。南京应该由我们的部队先占领”,而像怒海狂涛般地向南京进击。

从上海到南京的直线距离约300公里,而攻击的部队因为必须迂回前进,所以至少要走400公里以上。

像如此大规模的作战,作战指挥部却发生了严重的错误。那就是,战斗前进中的部队和补充弹药、粮秣的部队之间没有保持均衡的距离。南京是当时中国的首都,蒋介石的根据地。因此守备非常坚固,从上海到南京的重要地点,都配有蒋介石的直系精锐军。再加各地居民的强烈抗日意识,发挥了总体力量,协助南京的守备。虽然如此,战斗部队仍然按照预定计划进攻,但中国军队每次要退却时,都会破坏河川的桥梁,挖毁道路,在地面埋设地雷,阻碍日军的攻击。因此载有辎重的车辆部队就无法追赶得上。打机动战,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足够的弹药和粮秣供给战斗部队。无弹药就失去战斗力,粮药未继,当然就会影响战斗力。向南京进攻的战斗部队,从上海附近出发五六天后,就和兵站部队的距离愈拉愈远。这时候,仅能做到战斗上不可缺少的弹药补给,而在粮食方面,就无法送到前线战士的手中。不论战斗精神如何旺盛,饿着肚皮的行动实在令人非常难受。此种状况持续下去的结果,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暂时休战,等待兵站部队赶上,一是继续前进到饿死为止。但是以永不退却的精神标榜的日军作战指挥者,却不让战斗部队休息,反而下达:“在当地征收粮食,以谋自活”的征收命令。征收命令听来似乎报有道理,其实这与抢夺当地居民的粮食无异。过去也曾发生过征收行为,但是在下达征收命令以前,大家总是怀有罪恶感。自从命令下达后罪恶感就消失了,军人们变成到处偷袭抢夺谷物、家畜来充饥的匪徒。这个征收命令,使下级军官发狂,不但抢夺粮食,并且强暴了中国妇女。以上就是“南京大屠杀事件”的初级阶段。

接下来是占领期间的暴虐行为。涌入南京的攻击部队,趁着战胜的余威。在街上放火烧毁民房,不分军民肆意滥杀,将俘虏大量地集体屠杀。而在扫荡残敌期间,为了扫荡战败的残兵,任意烧毁民房,连无辜的民众也一起杀掉。“南京大屠杀事件”发生的范围如此的广阔,因此不能限定地说“只是在这里发生的事”。

日军于12月1日从上海出发,同月13日到达南京,17日举行入城仪式,这段期间,由大军团所做出的暴虐行为,可以说是超乎我们的想像之外。参加入侵南京的日军,做了许多受国际舆论非难的残暴行为。当时的高级军人曾辨解说:“因为参加攻击南京的军队是紧急动员的,所以官兵的素质很差。”其实这是应该负责任者将责任推卸到下级军官身上的一种卑劣的推托之辞。参加入侵南京的军队是现役、预备役干部,皆为战时动员的部队中最优秀的。而且他们大多数是从上海征调来的部队,并非为了入侵南京才紧急动员的部队。

说来好笑,在上海作战时,他们从未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罪行,但是同样的官兵参加入侵南京的战斗时,却做出遗臭万年的残暴事件。由此看来,“官兵的素质太差”并非正确的理由。当然发生这种事件的理由,是无法简单地一误涵盖,但我个人认为最大的原因是“师出无名”。

本来下级官兵只是依照命令行动即可,但我认为他们就是不明白因为作战的目标何在,所以影响到战斗意识,甚至于降低了道义。这可以从上海之役得到证明,军人们在保障权益和保护侨民的目的下作战,所以没有非法行为发生。也许这并不能算是我所说的主要原因,但可以说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前后共花费4个月的上海之役结束时,下级官兵们都松一口气,认为可以高高兴兴地活着回国。在阵地待了几天,他们听到令人兴奋的传言,内容是说:“根据可靠的消息,上海之役的预期目标已顺利达成,上海派遣军只须留下一部分人员担任警备工作,其余的大多数将在近日内凯旋回国。”

对事变缺乏认识的军人们都很信这项传言,尤其是有家眷的人,都很高兴写信向太太说:“如果事情顺利的话,可能本年度就可以退伍。我想今年的过年,我们一家一定可以团聚火炉旁,享受天伦之乐。”但是高兴持续不了多久又传来新的消息,指出今年可能有新的作战开始,而使得那些相信可以凯旋归国的人大失所望。这次的作战是为了入侵南京,因此必须展开长途远征。

南京是蒋介石的根据地,因此守备特别严密坚固,官兵们也预想此役可能是一场不亚于上海之役的激烈战。据说距离南京还有300公里,由地图就可知道离海岸很远。

要攻击到如此遥远的地方,不但不是在收拾残局,反而会扩大事变,这样怎能凯旋回国呢?由于官兵们对凯旋归国的期望很高,因此失望也很大。虽然如此,他们仍然尽量相信可以凯旋回国,而盼望作战即将结束的传闻是谣言,在10月下旬真的下了项决定性指示。“上海派遣军最近就要展开新的作战行动。驻留期间尽量养精蓄锐,兵器、被服要好好保养整理,以免阻碍作战行动”。这个作战指示下达后,兵器、被服充分补足,又相继举行战备检查,作战开始已经成为事实。从那时候起,官兵们都变得特别暴躁。作战一开始就会有百分之几的人丧命,也会有百分之几的人受伤,甚至高达百分之几十也说不定。伤亡的多寡虽然无法预知,但是大家都认为自己已经有伤亡的命运,因此显得自暴自弃。

“我们出征的目的,原来说是为了保护上海的日侨。为何上海派遣军还必须进攻到南京呢?”

“我以为好不容易就要回到妻子身边,如今又渡危险的桥。”

“上级长官都把我们军人的生命视为小虫一般。好像是消耗品。非得被装入白木盒子(骨灰盒)才能回到日本。”官兵们都如此地抱怨着。

后来每天都出去征收,晚上就拿出征收来的酒,一边喝酒一边对高级军官发出不平之鸣。

上海之没是一场相当激烈的战斗,因此大家都认为下一次的南京攻略战,可能没有希望活着回来。有目的的战争总比较提得起劲来,如今不知为何而战,就像要走入黑暗的迷境中一般。

军人们都一致地显现出暴躁的情绪,但其中以内藤一等兵最为明显。他是中队里年龄最老的兵,家有妻小6人,被部队征召米的可怜虫。如果家庭生活富裕的话还好,但是过去他似乎为了养育妻女,每天当杂工,过着一贫如洗的生活。他经常担忧家中的生活状况,当初听到即将凯旋归国的传言时,他表现得很有精神,如今反而变成最可怜、最失望的人。过去表现很忧郁的他,突然像变成另一个人一般,脾气非常暴ກ。

“事到如今,我不再乖乖地守规矩了,我已不是以前的我。我才不怕长官。”这样经常地说长官的坏话,变成令大家感到棘手的人物,他的暴乱行为特别多,队友们都加以指责,但我却一点也不怪他。内藤一等兵其实是一个过分老实的人。所以当他正陶醉在即将回国的美梦中时,突然又听到必须继续留下来作战的命令,精神受不了如此打击,因而性情大变。身为军人,一切行动都要服从命令,被派往任何地点都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是内藤一等兵的心情确实有值得让人同情之处。虽然我以他作为例子,但并非只有他一人如此而已,其他军人也有许多类似的情形发生。这些人都说:“我要随心所欲地行动,谁也不能管我。”所谓随心所欲地行动,就是比以军人处于更弱的立场的中国民众为对象,来发泄其心中的不满。在部队中身分最低的人,除了民众以外,再也没有谁的身份比自己低。由于上级军人的态度,造成他们这种不平衡的心理,即使身份再低,既然生为一个人,都是有意识思想的,但是上层阶级却不表明目的,就将自己当成傀儡一般来操纵,实在太不应该。如果远征的地点不超越南京,而且战争的目的很清楚时,大家就不会如此暴躁。像这样,南京攻略战在作战行动开始前,下级军官的情绪都很暴躁,而“征收自活的命令”更是对它火上浇油。纵然没有“征收自活的命令”,他们也会随心所欲地行动,但是经上级下令去抢夺粮食以谋自活后,他们的罪恶意识就完全消失,而做出和强盗无异的行动,见到妇女就加以凌辱,对于反抗的人就以武力解决,成为与盗匪一般无二的军人。我认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才发展成为空前绝后的残暴行为——“南京大屠杀事件”。

“征收”是强迫征收百姓存粮的一种强盗行为。原则上应该以相等的价格来购买,但是在战场上都没有这样做。在离开太仓附近前往南京的途中,我方首次知道“征收”是军事用语。

我所属的大岳队,向南京进击的经过路是从太仓附近开始出发,经由昆山—苏州—无锡—句容而到达南京光华门。经过昆山时,和跟随在后面的兵站部队联络就逐渐疏远,到了苏州附近则完全失去联络。

苏州近郊是一片肥沃的土地,丰富的水源,苏州米的品质很高,这里是有名的大米仓,军人们争先恐后地出去征收,好不容易找到米饭后才放下心来。我也经常出去征收,当地的民家似乎都很富裕,每次侵入村庄后,都能满载而归。起初内心很不好受,一想到那些人为了渡过漫长的寒冬所储存的粮食彼抢夺后,不知会过着如何痛苦的生活,不禁感到内疚不已。瞧见那些躲在暗处的居民以仇恨的眼光偷看我们时,我恨不得早点逃离现场,但是一次又一次的行动后,理性慢慢淡薄了,罪恶的意识消失了。后来征收行为受到禁止,取缔也严格起来。因此,为了湮灭证据而杀害证人残酷行为开始发生。以前大家都称强盗、强奸、杀人等行为为畜牲的行为。我在过去的几场战斗中,曾经杀过几个人,但还未杀过无辜的百姓。因此我都自认为自己还存有人性,绝对不肯杀害民众。然而自以为有人性的我,进兵到南京附近的句蓉时,却杀害了无辜的村民。

来到这附近时,战线朝向南京像逆扇形一般的狭窄起来,成为集中到南京的态势。此刻的中国军队也认为是最后的抵抗,而加强守备来阻止日军前进,使前线呈胶着状态。这时的大岳队改成预备队,退居第二线休息。我认为做无益的活动使肚子饥饿,不如好好睡觉休息。吃过早餐后就开始睡觉,但睡眠充足后又开始觉得无聊,闷得发慌。这时候队友向我说:“分队长,你怎么如此爱睡,睡太久眼睛会烂掉喔!不如出去征收吧!”经他们怂恿后,我因正睡得无聊,就立刻表示同意,同时随口说出:“到了南京就有许多漂亮的姑娘,所以我暂时不要女人。只想多吃一点,培养好体力,如果能征收到一只大肥猪,不知道该有多好!”

由于战线狭小,而且战况呈胶着状态,所以到处都是军人。每一个村庄都被人征收光,不但无法征收到一只大肥猪,连一只小鸡也找不到。我们就继续前进,走到一处无人居住的村庄,很幸运地抓到几只鸡。正想回部队时,突然发现村庄外围的田中洼地,有一对青年男女像蜘蛛一般俯卧着。看来似乎是找不出逃生之路的逃难夫妻一般。当他们被发现后,就坐在田中,手掌合并开始苦苦地哀求。虽然我们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似乎要求我们网开一面让他们逃生。

仔细一瞧那位女性长得相当漂亮,年龄约24、5岁,男的约30岁上下,从气质看来,似乎是上流阶级的年轻夫妇。虽然他们穿着简陋的棉农,但是每当她低头哀求时臀部显得异常性感,不禁使人产生邪念。分队员们竟然忘记“找女人不如找粮食”这句话,对她垂涎三尺露出贪婪的眼光,形成欲罢不能的情势。那位男性似乎已经觉察情况不妙,就故意以演戏的口气哭着哀求。我经常碰到这种情况,但不知何故,每次都是觉得很生气。“我才不会被你这种哭法欺骗”,我对那位男子大声斥责,接着向分队员们说:“我们来料理她吧!”“料理”就是侵犯那位女子的意思。平常很胆怯又自以为有人性的我,当时为何如此,我实在想不出任何理由。事后反省的结果,也许是因为认为反正她迟早都会被人侵犯,不如由自己米侵犯。另外,或许是因为我在队员们的面前,故意想扮演成坏人也说不定。另外,也许是因为想到要侵犯女性时,不自觉地心头成怒,所以才故意冲动地脱口而出。反正要放弃这个美貌女子总觉得太可惜,这也是事实。综合以上的理由,我产生了敢侵犯的心理。

其他分队员,平时很少见到我有如此积极的态度,当时虽然顿感诧异,但没有表示反对,于是就决定侵犯那位女性。结果,那女性惨遭我们的凌辱。当然我也是罪犯之一,但是事后我眼见她被多人轮暴后的凄惨景象,不禁产生怜悯之心,觉得非常后悔。同时也想到昨天出动征收的,因为侵犯妇女,经被害人向宪兵检举后受到处罚的事情。

听说此地附近有许多宪兵,万一这夫妇直接去控告,我们全分队可能会受到处罚,但我又不想将他们杀害。事后有分队员建议说:“事情要如何处理?如果大多情的话,反而对我们不利。”我虽然听见了,却假装没有听到。当我正准备赶紧逃离现场时,不知是哪一队的班长突然跑来说:“小心,附近有宪兵。”说完就跑开。这位班长可能了解我们这件事会有不良的后果,才特地跑来警告我们。听到这个警告后,我下定决心要杀人灭口。然而我没有勇气亲自下手,也不敢下令杀人。这时候柴田上等兵,体会到我的苦衷,于是指示分队员作好灭口的准备,我则站在远处观看。说站在远处观看比较好听,其实我是故意逃避的。因为我不忍心看,所以就低头以双手遮脸,两眼紧闭。然而耳朵还能听到队员们杀死他们时喊出的强有力的“杀”!“杀”!声,以及他们惨绝人安的哀叫声。最后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一看,发现被绑在树上的那对夫妻,身上不停地涌出鲜红的血,我突然受到良心的苛责,但是内心却又卑鄙地辩解道:“这不是我的罪过,一切都是战争所造成的,”然后仓皇地逃离现场。这就是我所犯过的暴虐行为。

因为这次的战争而来到中国大陆的日军中,据说有一部分是“三光作战”的战法。“三光”就是“杀光、枪光、烧光”。亦即对敌人不分军民全部的杀光,将财物资源全部枪光,将人民居住市街、村庄全部烧光。

我在范围广大的华中战场行动时,曾经在许多地方看见被烧毁成瓦砾堆的市街和烧毁得只剩下焦黑柱子的村庄。但是眼见这种凄凉情景会感到哀伤的我,也在前后数年间的战场中,烧毁过无数无辜百姓的家园。

有一次,因为怀疑某村庄有游击队潜入,于是放火将它烧毁,一户也不留。另一次,单凭直觉认为某村庄有利于敌人的行动,就将村庄烧毁,村民全部杀光,不留一个活口。对居民而言,这实在是无妄之灾,但日军却单凭自由心证,在无重大理由的情形下,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我首次犯下烧毁民房的大罪,是在入侵南京的途中,一处名为“句容”的邻近村庄。

当时我所属的大岳队,以预备队的姿态跟随在第一线部队的后面随着接近南京,中国军方面的抵抗也愈来愈顽强,在句蓉前方不远之处呈胶着状态,于是部队暂时停留在当地。在那一段短暂的停留期间,分队中的野吕一等兵伙同其他分部的士兵,一行5人不知前往何处去征收食物。

当时在附近仍有许多战败的敌兵潜伏着,他们少数人到离开街道的地方去行动,实在很危险。而且在战况不明,不知何时就要前进的情况下,他们竟然私自外出行动。我心中突然有一股不样的预感。如果他们平安无事回来还好,万一发生问题,事情可就闹大了。不巧的是,总攻击的行动正要开始,大岳队也接到前进的命令。此刻我再也无法隐瞒了,于是怀着恐惧的心去向中队长报告,虽然中队长非常愤怒,但事情己发生又不能不处理。如果不懂人情的队长也许会以“大事为重”,不理会他们而率队出发,但是很体谅部下的大岳中尉,却立刻召集干部商量后,派出搜索队。这个临时的搜索队,是由发生问题的本分队和丹羽分队的队员组成,由身经百战的三宅班长担任指挥。仅两个分队的实力,就敢进入敌方游击队和游击队潜伏的地区,实在很危险,途中经过二三个小村落,未发现任何迹象,再继续前进约8公里后,看到一座周围用土墙围成的一村庄,约有五六十户人家。

“这个地方很可疑,”班长说着就在村庄前方下令停止前进。班长决定等到入夜村民全部熟睡后,放火烧毁村庄,趁居民狼狈逃亡之际,一举将他们全部消灭掉。等到深夜,认定村民都熟睡时,我们越过土墙,到处放大,不久大势迅速蔓延起来,火光到处乱窜,将整个村庄烧毁。酣睡中被大火惊醒的民众,争先恐后地仓皇逃出。这时候,我们乘虚而入,展开突击行动,见一个杀一个,只在十几分钟内就再也看不到会动的人影,到处散落死尸。

战斗结束后,在火光照射下检查死尸后,才发现几乎都是普通民众。尸体中有抱着婴儿的母亲,也有10岁左右的小孩子,以及老婆婆、老公公。这种情景在火焰的照射下,更增加一股残酷的味道。

我在突袭行动中,内心激起一股敌忾心,不分男女老幼,见面就一枪刺杀,但等到恢复平常心时,实在不敢目睹这种惨状。到此地步,战场上的一切都疯狂了。随着罪行而来的是军队中流行的性病。在战时大量召集的军人中,有许多人是在国内就患有性病,而且在轮奸行动中,会传染给其他人。所以在占领南京后,性病患者显著增加。

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可以用活人的脑浆来治愈性病的谣言。有人煽动说:“一定要用活人的脑。中国大陆有数亿人口,牺牲些人也没有什么关系。究竟帝国军人和士民孰重?反正我们是以杀人为业。杀吧!”于是,喝望治好性病的人都已经变成丧心病狂的恶魔,我就曾经目睹杀人取脑的惨状。

有一次我在南京郊外发现3名军人把一位当地居民抓到一幢废弃的空屋中,活活把那人刺死,然后劈开他的头颅,取出血淋淋的脑浆来治自己的性病。从外表看,他们都在有妻室的年龄。他们的妻子万万想不到自己所信任的丈夫,竟会做出这种事,还以为他们是在参加圣战而感到光荣。然而,我没有勇气跑过去加以制止。战争难道就是这样无休止地残酷下去吗?如今虽然已事隔多年,回想起来,我还是一样地不寒而栗,永远也无法抹去心中的这一层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