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布雷大传》“敌乎?友乎?”“敌乎?友乎?”


1932年1月,陈布雷到杭州重任浙省教育厅长。他在杭住了几天,1月下旬又回上海。谁知上海爆发了一·二八抗战。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开紧急会议,决定请蒋介石重新上台。

一·二八上海市区之巷战南京政府重新作了调整,汪精卫任行政院长,设立了一个军事委员会,蒋介石当委员长,发表陈布雷当秘书长,陈布雷未到任前,由李仲公代。陈布雷打电报去说:“李仲公北伐时即为总部秘书处长,不可由余居其名而由李仲公代行。”蒋介石派人传话给陈布雷:“还是专心在杭办教育,暂不必到任,李仲公当为负责。”

1933年,陈布雷还是当他的教育厅长,一直到1934年2月陈布雷到南昌参加行营召集的苏、浙、闽、皖、赣、鄂、湘、豫、陕、甘十省秘书长及民、教两厅长及一部分行政督察专员会议,情况又起了一个变化。

陈布雷在南昌,曾经三次去见蒋介石,最后一次,蒋介石说:“布雷先生,前次未请你来军委会专任秘书长者,因时局不定,党内派系纷争未息。今行营诸务蝟集,文字撰拟,迄无佐助之人,实需如君者在余之左右。”

陈布雷说:“蒋先生,杨秘书长畅卿(杨永泰)文笔不是很好吗?”

“唉1蒋介石皱皱眉头,“文才可用,心术不正。布雷,我无可托心腹之人呐1陈布雷一听,这不是明摆着讲杨永泰这个江西才子野心很大吗?他讷讷地说:“那浙省教育厅事……”

“渐省教育厅事,如可兼名义,以秘书代行则更佳,否则可另保一人代之。总之,盼能来此相助,然亦不必急急,俟学年结束,暑假后再来亦可。”

陈布雷点点头说:“蒋先生,我必来赣服务,但不愿居任何名义。有四个人选可任教育厅长,余井塘、叶溯中、许绍棣、程天放,请择定其一。”

“那就是叶溯中吧1蒋介石说:“你回去等我的电报再来。”

4月,得南昌电,陈布雷乃结束厅务,到南京见教育部长王世杰,提出辞呈和继任者。5月,赴南昌。从此,陈布雷正式跟上了蒋介石,真可谓朝夕相处,如鱼得水。

陈布雷到了南昌,蒋介石颇为高兴,说:“布雷,你来了,总不能没有一个名义。我准备在行营成立一个设计委员会,主要作研究、设计、审议、调查等工作。设计委员会要网罗国内外留学生之青年有志者,加以训练,以期成材。这个会极重要,委屈你任主任委员吧。”

陈布雷还想以无名义之身,留南昌服务。蒋介石不许说:“这样吧,我另外加任徐庆誉为副主任委员,会中日常事务由副主任理之,你就助我笔札,并留心文化宣传与理论研究,当我的顾问吧1

6月,陈布雷随蒋介石回南京参加中央军官学校十周年纪念,撰写《十年来革命经过之回顾》一文。7月,蒋介石驻牯岭,设计委员会同人也到了牯岭。陈布雷每天给蒋介石修改讲稿。

1932年时的陈布雷9月,蒋介石生病,回溪口休养。这时日本侵略野心毕露,全国各界抗日热情高涨。蒋介石处境非常尴尬,他想表一表态,把陈布雷找到病榻前,说:“布雷先生,中日局势更趋危急,正进入最后关头,我亟思设法打开僵局,以此为中日两国朝野作最后之忠告,期其警觉,克免同归于尽之浩劫。”

蒋介石提出了一个文章的题目《敌乎?友乎?》叫陈布雷起草。陈布雷有点畏难,因为这个题目非常敏感,日本是敌是友谁不清楚!而且全国群情激昂,抛出这篇文章,肯定要遭到物议。

陈布雷说:“蒋先生,此文之作,盖欲暗示日本以中国决不可屈服,日本决不可不认识东亚安危之计。同时痛斥其野心军阀之无知。即或未能打消其侵略之妄念,也可望稍缓其逼我的气势。不过这篇文章,不能以你的名义发表……”

“对,对,”蒋介石在病床上屈起身子说,“不能用我的名义,也不能用你的名义。我思之再三,用你的名义,人家也知道是我授意的。”

徐道邻陈布雷听到这里,心里一块石头放下了,他问:“委座,那么以谁的名义发表好呢?还有,发表在哪一个报刊上好呢?”

“这个,嗯,我思之再三,”蒋介石托着腮说:“还是以徐道邻名义发表为好(徐道邻后曾当过铨叙部典试司司长),论职位不大不校登载在10月号的《外交评论》上,你看怎么样?”

徐道邻是北洋军阀徐树铮的儿子,陈布雷是认识的,便说:“蒋先生,这样处置好,徐道邻,名字也不错,慢慢与邻邦道来嘛。”

“对,对。”蒋介石兴致很高。

陈布雷住在溪口剡溪畔的小洋房内,绞了十多天的脑汁,一共写了8个部分:

一、引言——中日间的僵局。

二、就中国立场说明僵局延长之利害。

三、为日本打算说明僵局延长之利害。

(一)日本如欲以海军力量封锁中国海岸,将成为世界公敌。

(二)日本如欲造成第二、第三“满洲国”,绝非日本财力及军力所许可。

(三)日本如对中国正式出兵,仍不能达到彻底消灭中国的目的。

四、中国方面之错误与失计。

(一)失却时机之错误。

(二)不彻底实行革命方略之错误。

(三)判断对方的错误。

(四)审察自力的错误。

(五)观察第三者的错误。

(六)内部凌乱的错误。

(七)感情用事的错误。

五、日本方面的错误(一)——直接的对中国认识之错误。

(一)对中国目前国情认识的错误。

(二)对中国历史与时代认识之错误。

(三)对中国国民党观察之错误。

(四)对中国当代人物认识之错误。

(五)忽略中国国民心理之错误。

六、日本方面的错误(二)——间接的国际间举措上之错误。

(一)脱退联盟而孤立的错误。

(二)亚洲门罗主义的错误。

(三)自造错觉之错误。

七、中日两国所应认识之要点及应采之途径。

(一)中国所应认识及应取之途径。

(二)日本所应认识及应取之途径。

八、结论——解铃还须系铃人。

在《引言》部分一开头说:“世上论述中日问题论文,已经很多……凡一般政治学者所已经论到的,我无须赘言;但一般所忽略或有所避忌不言的,此文将倾量尽述而无所隐饰。知我罪我,听诸读者。首先我敢说:一般有理智的中国人都知道日本人终究不能作我们的敌人,我们中国终究须有日本携手之必要。我想日本人士中间怀抱同样见解的,当亦不在少数……”写到这里,陈布雷不禁颤抖了一下,他猛吸一口烟,因为现在讲“日本人终究不能作我们的敌人”,很可能会被青年学生骂作汉奸,那中央大学学生请愿时,涌到外交部长王正廷的办公室,一时火起,把红、蓝墨水当做武器,弄得王正廷下不了台的情景,陈布雷是知道的。而这个王正廷,浙东奉化老乡,在巴黎和会时拒绝签字,不是也以爱国而赢得过广大青年的爱戴吗!从五四运动到九一八,无非是执行了“攘外必先安内”的方针,从爱国而变成卖国,终于下了台。陈布雷越想心越寒,但是他不得不写下去,反正不是以自己名义发表的。第八部分《结论——解铃还须系铃人》中,陈布雷挥笔写道:“中国古语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打开僵局的责任,毕竟还须日本来承当。总而言之,中日两国在历史上、地理上、民族的关系上,无论哪一方面来说,其关系应在唇齿辅车以上,实在是生则俱生,死则同死,共存共亡的民族。究竟是相互为敌,以同归于尽呢,还是恢复友好,以共负时代的使命呢?这就要看两国,尤其是日本国民与当局有没有直认事实,悬崖勒马的勇气,与廓清障蔽,谋及久远的和平。”

《敌乎?友乎?》一文发表后,日本军阀不仅不听,反而变本加厉扩张。次年1月27日,蒋介石对日本记者谈话:中国不愿世界有战争,解决中日问题,应以道德与信义为基矗可是日本方面根本不理睬他送过去的秋波,反而在华北不断扰乱,制造事件。

陈布雷向蒋介石报告道:“蒋先生,徐道邻文发表,各报转载,徐名噪一时。徐道邻又向中央控告其父系冯玉祥主使所杀,更为轰动1

“没有其他议论?“蒋介石问。

“也有半信半疑者,有谓此文非徐所写,而出自别人手笔,且系当局授意者。”陈布雷已经听到有人猜测是他所写,但他不敢向蒋介石说;还有更难听的话,他更不敢说。

鲁迅先生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篇文章的要害,他在1935年2月9日写道:“你记得去年各报上登过一篇《敌乎,友乎?》的文章吗?做的是徐树铮的儿子,现代阔人的代言人,他竟连日本是友是敌都怀疑起来了,怀疑的结果,才决定是‘友’。将来恐怕还会有一篇《友乎?主乎?》要登出来。今年就要将一·二八、九一八的纪念取消,报上登载的减少学校假期,就是这件事,不过他们说话改头换面,使大家不觉得。‘友’之敌,就是自己之敌,要代‘友’讨伐的,所以我看此后的中国报,将不准对日本说一句什么话。”“中国向来的历史上,凡一朝要完的时候,总是自己动手,先前本国较好的人、物,都打扫干净,给新主子可以不费力量的进来。现在也毫不两样,本国的狗,比洋狗更清楚中国的情形,手段更加巧妙。”致萧军、萧红的信。——编者

1950年9月,台湾重刊此文时有一段前言。

“民国二十三年十月号《外交评论》杂志刊出徐道邻‘敌乎?友乎?’一长文,极受国内外之注意,日本方面,更为重视。徐道邻因此文之发表而名噪一时,后辞官控告冯玉祥为杀死其父徐树铮主犯案,更为轰动,但当时社会对此文半信半疑,有谓非徐所写而出于布雷先生手笔,且系当局授意。民国三十九年九月,中央重刊此文,文前有蒋总统之前前言:‘民国二十三年秋,中、日局势更趋危急,正进入最后关头,亟思设法打开僵局,乃在病榻分章口述,而嘱布雷同志笔录其详,以此为中、日两国朝野作最后之忠告,期其警觉,克免同归于尽之浩劫。惟以当时政治关系,不便以布雷名义出之,乃托徐道邻君印行。近阅是篇,抚今思昔,不禁感慨万千!特付重刊,以备自反,或仍有助于将来东亚各族之前途乎’1(见《蒋总统集》第二册第2057页)陈布雷在回忆录中说:“此文之作,盖欲暗示日本以中国决不可屈服,日本决不可不认识东亚安危之至计。为日本依傍无主之国论辟一新视野,而痛斥其野心军阀之无知,即或未能打消其侵略之妄念,亦冀稍缓其凌逼之气势也。既发表后,各报竞相转载。日本之报纸杂志;亦均纷纷转译,颇引起一时之注意。事后日本方面亦渐有疑此文为当局所授意者,然皆将信将疑,但至少与彼邦主张急进之少壮军阀以一打击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