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华民国史》根据地的建立


尽管领导权的斗争、高层政策和意识形态都很重要,然而如果没有根据地,中共将是一个没有基础的建筑物,这是真的。毛生动地说,这些根据地是“革命的屁股”,支持着它的全身。它们为党和军队提供了庇护所,中共力量最终依赖的人力、物力和群众支持的源泉也都来自根据地。

1.陕甘宁(陕西- 甘肃- 宁夏的简称,即总部所在地或“延安地区”)。从1935年10月长征结束毛到达时起,直到1947年3 月其首府延安放弃给国民党人时止,这里一直是中共的神经中枢。它作为中日战争前就存在的唯一的根据地,提供了有关中共的最丰富而且易于得到的资料,也是外国观察家最经常访问的中共地区——从1936年埃德加·斯诺的访问(从而诞生了《西行漫记》)到1944年末和1945年新闻记者、外国武官,和美国军事观察组成员(“迪克西使团”,见下《美国与中国共产党人》节)的访问。

陕甘宁(见地图10)是中国最贫瘠、长期落后而且人口稀少的地区之一。尽管它面积广漠(大致相当于美国俄亥俄州),但只有大约140 万居民。大多数极端贫困,但估计地主和富农占人口的12% ,却拥有土地的46% 。农业生产不稳定,生长期短,雨量稀少且难以预测,大暴雨会倏然而至,冲走庄稼,并把解冻的黄土坡冲刷成一条条沟壑。在1928年到1933年间,饥荒席卷了中国西北部,包括陕甘宁在内;千百万人死去,大量土地荒芜。剧烈的地震会周期性地摧毁那些掘进黄土峭壁的窑洞。与严酷的自然环境一起,这一地区长期为动乱、骚动和暴力所困扰。它长期

未能从19世纪70年代可怕的穆斯林暴动中完全恢复过来。土匪和军阀是本地的特产。

有几种情况使陕甘宁不同于其他的根据地。(1) 作为中共总部所在地,该地区的绝大部分在实行较温和的统战土地政策前已经历了土地革命(没收地主的土地),因此乡绅的反抗比其他根据地弱。(2) 陕甘宁是唯一远离日本军队的根据地。虽然延安受到过几次轰炸,但陕甘宁没有其他根据地必须对待的安全和生存问题。(3) 由于没有中央政府和伪军,陕甘宁军事形势比较简单。(4) 日本战线后方的根据地是常被分割的各种地区混合体,有巩固区、半巩固区和游击区,而陕甘宁则几乎全部是巩固区。(5) 由于陕甘宁地区人口稀少而且落后,改善生活的措施比其他根据地更为有效,也更明显。八路军的警备部队也可以更自由地作出这方面的努力。(6)毛泽东和党政军中央机关在陕甘宁,意味着政策的执行可以得到最高层密切的和不断的监督。

虽然陕甘宁边区政府在1937年9 月6 日才正式宣布成立,但它在这以前很久就开始工作了。直到1937年春,它像早期的江西苏维埃那样,许多职责下放给由党监督的地方军政委员会。1937年采取统一战线政策后,没收地主财产被终止了,而一个由更多人参与的“新民主”体制被建立起来——然而并不废弃党的最终控制。每一级都选举人民代表大会,从代表大会产生行政机构,处理政府的实际工作。虽然宣布了普选权,但党可以不许某些人投票或当选:汉奸、罪犯、敌特、低能儿等等。国民党党员可以投票并为人代会工作,但只作为个人,不作为一个有组织的政党的代表。此外,每一级行政机构都必须由上一级的机构批准,并向其负责。共产党员在各级人代会中占很大比重;在行政机构中他们通常也占多数。值得注意的是,这一选举程序很快就终止了,而边区人代会直到1939年1 月才召开,这意味着无论是名义上还是事实上,整个结构都是由党中央任命的边区政府指导。

从1937年直到战争结束后很久,边区政府主席都由中共最受尊敬的老政治家之一的林伯渠(也叫林祖涵)担任。林生于1886年,比毛泽东早出生7 年,他曾经是孙逸仙的同盟会和国民党的早期成员。在20年代第一次统一战线时期,他同时为国共两党工作。1927年后,他去过莫斯科,然后回到江西苏区,并参加了长征。到1938年,他是党的中央委员会的委员。

除了这一行政机构外,还要求成立工人、妇女、青年等群众团体,并逐渐开始在各级出现,但在这一时期这些团体似乎不很活跃。除民兵外,军队实际上是独立于这些统战结构之外的,由中央军事委员会直接控制。在两年左右的时间里,延安和整个陕甘宁出现了相当规模的官僚机构。同时,在1937年到1940年间,估计约有10万人迁入,大多得到边区当局的认可。有些人是由外省迁来的农民,开垦荒地;有些是老兵、残废军人和受赡养的人。但大约有一半来自中国东部和中部失陷的城市,其中有学生、教师、新闻记者、作家、各类知识分子。1938年末,据说有2 万名学生等候批准进入陕甘宁。然而,尽管他们具有理想主义精神,延安和陕甘宁根据地的严酷生活也使许多人感到震惊。有些人不仅对如此严峻的物质条件难于适应,而且对政治环境也有同样的问题。这里个人主义和批判性的独立思考不像在北平或上海那样受到重视。

虽然无论用什么标准衡量,陕甘宁都是非常贫穷的,但边区经济在战争最初几年还是相当稳定的。这是一种混合经济,既有公营企业或垄断企业,也有在全面的政府监督和价格管理下运行的大量私人经济。除了早先没收的土地以外,私人占有和耕种土地受到鼓励。允许租佃与雇用劳力,规定有最高地租和最低工资,但常不能执行。这一时期农民的经济负担相当轻。大部分杂税已经废除,甚至土地税也已普遍豁免,只向小部分农村人口征收。这一点之所以成为可能,部分是因为有来自捐献与没收的资源,部分是因为有重要的国民党的补助,部分是因为与陕甘宁以外地区有广泛的贸易。所有这些条件到1940年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对毛泽东而言,从1936年中期到1939年中期是一段不寻常的安全期,从日复一日的重压下解放出来,当时他有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多的时间从事研究和思考。在毛的谋士陈伯达协助下,他在这几年中写下了许多最富有洞察力的重要文章。正是从这时起,人们开始越来越经常地听到“毛泽东思想”和“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见施拉姆的著作第14章,第844 页以下各页。)

2.山西。山西恰在陕甘宁东面的黄河对岸;它的西南角在黄河东大弯处伸向西安和陕西省的门户潼关。到日本战线后方去的中共部队必须通过山西,延安和各华北根据地之间的交通往来也必须经过山西。除山东的外,所有这些根据地的总部都设在山西东部山区。

中共的统一战线在任何地方都不如在山西那样有效,而且在战争爆发前这种努力就已颇有成效。首先,这意味着要与该省的军阀主席阎锡山打交道,而中共把他当作仅次于蒋介石的统战目标。就本能和气质而言,阎显然是反共的。但他求生本能更强,而这使他能如愿地维持对山西的统治达20年以上。阎害怕任何人侵入他的领地,不论其政治色彩如何;到1937年初他害怕蒋介石和日本人,超过了共产党。1936年春阎要求增援以抵抗共产党对晋西南的入侵,蒋和中央政府开始进入山西,而在1936年12月西安事变引起的部队调动期间这一过程仍在继续。从1935年末华北自治运动开始时(甚至更早)起,日本对山西的威胁已很明显,而1936年11月恰位于山西北边的绥远发生了战斗,这清楚地表明关东军的意向是包围山西并将它纳入其政治和经济圈。日本特务也在省内密谋。山西的资源,尤其是井陉煤矿,对日本扩张主义者有极大的吸引力。

阎锡山敏锐地意识到他的山西家乡并不太平。他的军队不很有效,而他的统治只是被容忍着,不是得到积极支持。1935年底,他要求成立“主张公道团”,这是为节制过分滥用权力的乡绅以争取民众支持,并从这些乡绅榨取更多钱财而设的一个群众团体。到1936年夏末,阎准备更主动地与左派合作,甚至同共产党人合作。阎的态度转变符合中共的统一战线路线,这条路线要求在抗日民族主义与对党的活动的某种容忍的双重基础上寻求朋友与同盟者,或至少是顺从的支持者。而中共则准备严格保证不让他们的活动越出可能会疏远潜在的同盟者或支持者的限度。在这种气氛下,公道团的活动分子说服了阎锡山组织“牺牲救国同盟会”。牺盟会因此在1936年9 月18日沈阳事变五周年之际成立,并保证支持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大约在此时,阎锡山有一段被引用的讲话,“同共产党搞统一战线,这中间有风险。但是,不跟共产党合作,又有什么办法呢?现在我只有用共产党的办法,此外都不能抵制日本人和蒋介石。我是用共产党的办法削弱共产党”。

许多个别的共产党人从一开始就活跃在牺盟会中,与爱国的教师和学生、自由主义者以及其他各种人一道工作。新近从北平和太原监狱释放的共产党人,如薄一波,以坚强的意志投入工作,这种意志可以从以后的一份机密的国民党情报中看出,它不无夸张地承认:

他们的“忠诚”和“努力工作”远远超过常人。而且,他们常常放弃或不愿担任有权力的职务,但非常愿意工作而不顾惜自己(特别谋求下层工作,因为这是他们政策的核心)。他们的忠诚就像一条狗;他们的驯服又像一头羊。任何主人有这样的奴隶都会欢欣之至。

牺盟会又制订出大量在军队、学校、政府官员中以及农村里的培训与宣传计划,并在进行这些计划时,传播统一战线的信息和补充党的后备力量。

因此,当战争爆发时,八路军三个主力师的指挥部通过山西并未遇到障碍。中共华北局总部几乎立刻从北平迁到山西首府太原,刘少奇也同时到达以监督中共在该省的活动。太原失守前,由于日本压力增大,阎已经允许牺盟会建立军事组织,并拨给他们一批轻型的步兵装备。为区别于原有的省属正规部队“旧军”,这支部队被称为“新军”,它由4 个“决死纵队”组成,每个纵队都由一名同时担任政治教官的党员指挥。不久,山西105 个县中大约有70个县都由牺盟会的人担任县长,而省内7 个较大行政区中有5 个据共产党人所说是在“我们手中”。所有这些是一个令人鼓舞的开端,但就到此为止。如薄一波以后告诉杰克·贝尔登的那

样,新军的长处是与人民的紧密联系;其弱点是缺乏统一性,缺乏中央领导和军事经验。这是一支由学生、教授和农民组成的军队,学生不懂如何打枪,教授不懂战术,而农民既不懂战术又不懂政治。这支军队由于缺乏指挥首脑与技术,处于分裂与被消灭的危险之中。

但是由林彪、贺龙和刘伯承分别指挥的八路军第115 、120 和129 师所提供的帮助正在途中。由八路军与分散在敌后的抗日力量的袋形地块联系,华北根据地于是在山西山区诞生了。只要有可能,共产党人便进入邻省:河北、河南、绥远。第115 和129 师的小分队被派得更远,进入山东。

3.建立根据地。八路军三个师的行动得到蒋介石和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两人的批准。面对日本在山西的攻势,这些部队,尤其是第115 师,与山西正规部队配合,但保持组织上的独立性。由于这种配合,迎来了中国在这场战争中的首次胜利,这就是1937年9 月25日发生在晋东北的平型关大捷。在当地激烈而混乱的战斗中,大部分任务由山西军队承担,林彪则对精锐的板垣第5 师团后方的一支补给辎重车队布置了一次精心的伏击。日本人在一条狭窄的山沟里不意被分割成小股。然而,共产党人只缴获到大约100 条枪,而没有抓到俘虏;日本士兵顽抗到底,幸存者破坏自己的武器,然后自杀。

平型关的经验可能有助于使毛和同意他观点的一些人相信,与“友军”配合对优势的敌人作常规战是不明智的。林彪在这场争论中或许站在毛的一边,他在战斗报告中含蓄地确认以下结论:

(1) 由友军协同作战实际上非常糟。他们决定进攻计划,但他们自己并不能贯彻。……(7) 敌兵有很强的战斗力。我们在北伐和苏维埃时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强敌。他们的步兵在战斗环境中能发挥个人主动性,他们即使受伤,也拒绝放下武器。……(12)我们部队的军事技能和训练仍有大加改进的必要。在过去半年中,我们的部队得到了一次休整的机会,纪律、士气和正规化都大有进步;但在战斗训练方面,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当日本对山西的入侵还在进行之际,第115 师的几支部队(约2000人),在聂荣臻率领下,占据了山西东北部以及相邻的河北西部山区的阵地(林彪在1938年1 月负重伤并回到延安,然后赴苏联养伤)。聂荣臻在五台/ 阜平地区的活动标志着以后成为晋察冀边区的开端。

早在1937年11月,晋察冀根据地的大致轮廓开始形成。当地的“动员委员会”和其他早期组织活跃在晋东北和冀西的近30个县、冀中(平汉铁路以东)的20个县和察南的4 个县。但抵抗组织还没有完全控制这些县,而且在许多情况下他们并不互相邻接。他们之间还很少合作。

1938年1 月10日至15日,在冀西山区一个县城阜平举行的一次会议上,根据地正式成立。来自39个县的148 名代表参加了会议,代表28个“组织”:从动员委员会、牺盟会和各种军事组织到黄教喇嘛。这是一次非常明确的统战会议,而且完全受中共指导。会议通过了一系列赞成抗日、军事动员、政治组织和温和的经济改革的决议。会议也批准了晋察冀根据地的组织结构;它指导根据地今后5 年的工作,因为下一次根据地全体代表大会直到1943年1 月才召开。阜平会议的代表批准成立一个9 人行政委员会,由牺盟会的活动分子宋劭文领导,他同时还是五台县县长。聂荣臻是军区的司令员,军区与民政体制是分开的,但双方在所有层次上都互相影响。这一机构全面管辖11个专区,那里的抵抗运动的组织者最为活跃。1938年1 月22日,蒋介石和阎锡山勉强批准了晋察冀边区的成立。在中共建立的所有敌后根据地中,它是得到中央政府正式承认的唯一的一个。与晋察冀的发展同时,贺龙的第120 师活跃于晋西北,这是一个几乎与陕甘宁同样贫穷落后的地区,后来成为晋绥根据地。晋绥的重要性首先在于它是一条连接延安地区与更东边的根据地的战略通道,也是部分地护卫陕甘宁东北部的一面盾牌。

刘伯承把他的第129 师推进到晋东南的太行山区,接近河北和河南边界。这一地区,加上鲁西部分地区,成为晋冀鲁豫根据地。在战争的大部分时间里,它实际上是松散地结合的两个根据地,一在平汉铁路以西,一在路东。以后发展的是山东半岛根据地,离八路军主力更远,那里共产党人、日本人、伪军、地方武装以及与中央政府有联系的部队之间的斗争非常复杂。

在华中,某些与华北不同的条件使得中共的势力发展缓慢。在受日本人攻击最厉害的地区,尤其是长江三角洲和沪宁干线,地方行政往往崩溃,秩序混乱,而各种类型的武装团伙迅速涌现,恰与北方一样。也是在这里,日本人起初对他们经过的地区不注意占领。但在别处,华中较少受到日本入侵的破坏。地方和省级行政机构继续行使职能,经常与国民党控制的自由中国接触。长江北岸的安徽和江苏部分地区没有直接受到日本的进攻,国民党军队没有撤走,留了下来。在长江南岸的江南地区,虽然起初大多数国民党部队撤走了,但有些部队不久又被调来,更多部队接踵而至。这些部队中很多是中央军或与蒋介石有密切联系的部队,不同于八路军地区内的地方杂牌军。毕竟这一地区曾经是国民党政权的核心地区,国民党人对外来势力的侵入十分敏感,同时他们也处于抵挡这样的入侵的较有利的地位。

虽然新四军规模较小,在几年里战斗力也不如八路军,但是毛泽东和刘少奇不久就要求他们在全区,尤其是在长江以北,从事进取性的根据地建设。国民党正式划给新四军的活动地区见图12。中央政府每月补助约13万元以弥补经常费用。在长江北岸,他们的战场是国民党第5 战区的一部分,由令人敬畏的桂系领袖李宗仁指挥;长江以南是第3 战区,由蒋介石的心腹同僚顾祝同将军指挥。直到1938年末六中全会时,新四军的活动很少受到延安的直接控制。虽然项英的军部中某些高级干部来自延安(叶挺并无多大权力),但新四军的政治指挥系统却是经过当时以王明为首的长江局。起初几乎全部军事活动都在江南,包括部署新四军各小分队,招募或吸收杂牌的武装团伙来扩大自己,并从事力所能及的抗日活动。有时他们邋遢的外貌使当地农民把他们与打家劫舍的匪帮混同起来;有一两次他们被当作前来恢复秩序的日本军队而受到错误的欢迎。当地的老百姓,无论是普通农民还是地主,对他们的接待常常更多地取决于他们消灭土匪的能力而不在于抗日。在战争的头一年左右,共产党在华中各地并未试图攫取政权和建立北方正在开始形成的那种根据地。

1938年末六中全会后,情况开始发生变化。1939年,新四军大大地扩充了,江北的部队日显重要,在某种程度上是以牺牲江南部队为代价的。这一军事扩张也是以项英为一方和以党中央为另一方(包括毛泽东、周恩来,尤其是刘少奇)之间日渐紧张的关系的一个部分。这种扩张和强调建立根据地,当然使华中的共产党人与中央、省和地方各级的国民党当局发生日益严重的冲突。

在六中全会上,刘少奇成为华中党的最高领导人。这既反映了王明权力的下降,也反映了毛想在华中获得更严密的控制并在华中推行华北根据地建设政策的决心。表21和图12表示新四军在战争头两年的部署,就总体而言,它向东北运动,进一步深入敌后,并远离国民党后方。加入新四军的其他军事力量中,最重要的是由长征老战士李先念领导的豫鄂挺进纵队,他们占据了原第4 支队占领地区附近的阵地,位于武汉以北,横跨平汉铁路。直到1941年,在新四军事件后的改组中,李先念的纵队才正式编入新四军。更往东去,在长江以南,是两支半游击的地方武装,即管文蔚领导的江南抗日义勇军和江南挺进纵队。管是丹阳出生的地方共产党领导人,他在1937年前一直与党失去联系。他帮助开辟了一条通道,经过这条通道新四军部队可以穿越扬中岛到达江北。这两支部队和第一支队均与从属于重庆的忠义救国军发生争夺。

图13表示共产党根据地的大致方位,但同中共战争末期向公众提供的大多数简图一样,这张地图显示出共产党控制下的广大邻近地区。这很容易使人误解。这些根据地,从北方的陕甘宁和晋察冀到离广州不远的两个用阴影表示的不稳定的游击区,处于极不相同的发展和巩固阶段。一种更实际但仍为简化的图,可以表示出3 类地区,它们都是变动的。(1) 中共已经创立了相当巩固的行政机构的地区,可以公开行使职权并实行改革,老实说,

新四军(1939年末)军部。军长:叶挺。副军长兼政治委员:项英。参谋长:张云逸。政治部主任袁国平。副主任:邓子恢江南指挥部(1939年7 月成立)第1 支队。司令员:陈毅。1939年初向太湖东、南扩张的努力不很成功。这支部队的大部在1940年 3—6 月间转移到江北。第2 支队。司令员:张鼎丞。1939年初,罗炳辉率领支队部分力量渡江帮助组建第5 支队,并置于其领导之下。第3 支队。司令员:谭震林。江北指挥部(1939年7 月成立)。司令员:张云逸

第4 支队。司令员:戴季英。最初由武汉以北湖北大别山区(靠近黄安)原鄂豫皖苏维埃共产党残部组成。最初由高敬亭,一个以前的贫苦农村屠户领导。高对抗新四军的命令和纪律,拒绝与国民党部队合作。他勉强转移到安徽巢湖以东,被指责为“专横的军阀”,并于1939年4 月在一次公开审判后被叶挺下令处决。第4 支队的一些成员被派去帮助组建第5 支队。第4 支队主要是一个训练单位。

第5 支队。司令员:罗炳辉。1939年春在巢湖西南的庐江组成;1939年7 月转移到苏皖边界南京对岸的来安/ 六合地区。1939年底更东进至江苏高邮湖/ 运河地区。第5 支队多次与国民党人和日本人战斗。

第6 支队。司令员:彭雪枫。1939年夏由八路军派往河南的部队组成。吸收了不少地方武装和国民党军队的散兵。1940年初从豫东(太康/ 淮阳)向东进入皖北。第6 支队是皖北和苏北根据地建设的主要军事力量。

这些改革还不是革命,然而却有比较深远的影响,并深深扎根于当地社会,超出了任何中国政府以前曾达到的程度。这些核心地区是不保密的中共地图上所表示的大片根据地中的安全岛。

(2) 比较不稳定的地区,在中共资料中常称为“游击区”,而在日本资料中称为“中间地带”。这里可能有多种力量:共产党人、国民党部队、地方民团、土匪、伪军。在这些游击区,中共根据眼前的共同利益寻求盟友。他们只做初步的组织工作,而且只试图进行有节制的改革。(3) 在不同程度上受日本控制的地区。与中共核心地区相对应的,是日本人所占领的城市、大集镇和主要的交通线,边上有一些拉锯的边缘地带,在这些地带日军和伪军占上风。

特别在华北,铁路线既限制了也分割了主要根据地。晋察冀位于同蒲路以东和正太路以北。这一根据地的核心地区被平汉、平绥和北宁铁路隔开。这种模式在其他根据地也大同小异。显示1938年10月华北部分地区极端混乱的图14,生动地展现了战争头几年真实的复杂状况。

根据地建设过程

县以上政府的普遍瓦解与对统一战线内中共的半合法的承认结合在一起,为党的部队创造了许多机会。八路军成员和中共的文职干部自称是合法的当局和抗日的领导者。军事和政治控制齐头并进,但军事优先。八路军的部队每到达一处,最初的任务是与地方党或“进步势力”取得联系,然后与形形色色的地方势力和地方社区接触,从他们中间找到自己的地位。与当地积极分子接触可以得到人力、情报,并接近群众。如薄一波所说,当地人缺乏领导、组织、纪律和经验,这些都可由外来者提供,但如果没有当地人,外来者可能得不到信任;或许可以被容忍,但得不到真正的支持,并且也不可能在地方上扎根。国民党部队从来没有完全掌握住这一套联系方法。

在晋冀交界山区,宋劭文领导的牺盟会就是聂荣臻部队最先取得联系的组织之一。越过平汉铁路,在冀中北部平原上,他们

与吕正操接近。刘少奇估计1937年战争开始后大约有30000 余名成员的200 个武装团伙一下子冒了出来。按照刘的说法,他们很容易被争取过来,只要八路军善待他们,帮助维持秩序,不要求他们提供太多的人力,也不去理会他们的某些半土匪的习气。地位牢固的土匪团伙和地方防护性帮会造成更困难的问题。成功地与他们打交道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随着根据地的扩大或被迫转移,这一过程可能必须重复。土匪和游民既是地方秩序的威胁,也是八路军组织的民兵的兵源。尽管他们常常“鱼肉”乡民,不得人心,但许多游民仍被招募。彭真回忆说,“绝大部分则积极参加了抗日运动。当时一般群众尚在观望,而大部分游民则因无身家之累,对现社会又少留恋,于是首先奋起与少数积极革命分子一同作了开路先锋”。但是彭和党的其他干部也知道,他们主要是为了填饱肚子,哪边给的更多,他们就会倒向哪边。他们的口头禅是“有奶便是娘”。刘少奇指示地方干部要以最好的方式对待有组织的土匪团伙:与他们结盟并争取他们,吸收他们的群众并孤立他们的首领,或攻击并粉碎他们。在核心地区,要让土匪团伙就范,否则就给他们机会离开。但是,如刘少奇所说,“如果在敌占区活动的土匪团伙强到足以破坏敌人的秩序,而那里的抗日力量相对弱小,那么我们就应该劝说并团结这些土匪”。这种与游民的统一战线增加了人力和武器,并逐步减轻了根据地的混乱。

根据刘少奇的说法,地方帮会是一个比土匪更困难的问题,他提到这些帮会在中国的悠久历史以及因战时条件而得到的动力。红枪会、天门会和联庄会“都是纯粹的自卫组织,共同的目的是抵制过高的赋税和军队或土匪的骚扰”。他们一般由乡绅和“政治上中立的人”所控制,能得到群众支持,因为他们对农民的“落后和狭隘的自身利益”有吸引力,但另一方面,秘密帮会在其他形式的影响外增加了迷信。他们准备与任何外来者作战,包括抗日游击队。此外,如果一支小部队驻扎在他们附近,尽管并不构成威胁,他们为了获得武器也常加以袭击。帮会没有永久性的军事组织,但只要战斗在当地发生,他们就能召集“很大兵力”作出反应。

刘少奇总结了几种最有效的方法。(1) 不要轻率行动。(2) 严格遵守纪律;不要提出需求,也不要触犯他们,但要非常警觉。(3) 小心避免触犯他们的宗教信仰和他们的领袖;要尊重他们。(4) 当他们受到日本人或伪军骚扰时,帮助他们赶跑敌人。(5) 以模范行动赢得他们的信任和尊敬,并用各种方式援助他们。(6) 最重要的是对他们进行耐心的教育、宣传和劝说,以提高他们的民族意识,引导他们投身抗日斗争,并自愿向游击武装提供物资。(7) 努力分化为日本人服务的帮会。(8)不要帮助帮会成长,尤其在根据地或游击区。(9) 在敌占区,帮助推动帮会从自卫斗争向抗日运动的方向发展。最后,刘指出迷信有时也能转为好事。有些秘密帮会相信,八路军总司令朱德准是他们的保护神和明朝缔造者朱元璋的后代。这些秘密帮会和当地八路军之间的关系就特别好。简言之,刘说,“在华北的许多地区,乡村里的抗日统一战线主要依赖于我们与帮会之间的关系和工作处理得如何”。

因此,共产党势力进入敌后,首先并不依靠民族主义、社会经济计划或意识形态。事实上,对拥有兵权的人来说,以不同的意识形态或根本没有意识形态而以中国乡村为生,是很方便的,下面一段对孙殿英的描述说得很清楚:

孙的一位副官对我说,“我们要有一支军队的原因是每个人都要吃饭”,意思是说,他们打不打仗无关紧要。从这场战争开始到结束,孙在共产党人与中央政府之间周旋,甚至有一段时间还投向日本人……当战争爆发时,他招集旧部与日本打仗。中央政府任命他的部队为新五军,总部设在河南林县……由于与秘密帮会有联络,他到处都有关系,因此经商办事都不在话下。虽然林县是个偏僻的小地方,但即便来自上海的商品也能买来享用。

中共到处都把军事和政治控制视为优先于一切其他工作的基本条件。巩固区、半巩固区与游击区之间的差别标志着这种控制程度的不同。早期的形势可以描绘为“开放的”,这就是说社会中的个人与团体可以有多种选择,中共无法阻止他们尝试。在这种环境下,统一战线认识到党相对软弱,于是主要依靠劝说、妥协、渗透和教育。

另一极端是“封闭的”形势,其中中共的力量已足以限制选择,并使选择的动机和代价向产生所要求的行为方向发展。对那些持反对态度的人,必要时党可能施加强制性的制裁,甚至使用暴力。当这种控制取得成功并深化时,某种政治革命就发生了,尽管在社会和经济结构上还没有任何变化。党及其追随者正从传统的农村权力占有者手中夺取权力,但控制权的建立是一个渐进的、不平坦的过程,受地形、当地社会及存在竞争或敌对势力的影响。即使在最成功的晋察冀根据地,进展也是困难的。群众并不会自发地团结到共产党一边。彭真写道:“在建立根据地时,中农、贫农和其他劳苦群众的政治和组织的自立能力并未真正显示出来……在这些农民确实经过一些斗争(开始主要是自上而下发动的),逐渐真正觉悟起来之后,才胆敢反抗了。” 1941 年末,他终于可以说:“关于这一地区的阶级关系,我们在军事上与政治上占有统治地位;基本群众已经站过来了,并占了优势。但在经济上,地主资产阶级仍然明显地占有优势。”

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史中多次出现的一个问题是某些地区是否存在某种条件,使它们比其他地区更易接受共产党人的渗透、组织和控制。尤其是,贫穷、剥削和社会混乱的环境是否比更富裕、社会更协调的地区更能为共产党的活动创造有利条件?答案似乎是,“共产党人在中国取得成功或权力并没有一个单一的模式……在任何地区与任何时候,共产党势力的扩张,和其他社会现象相比,似乎更与共产党在附近地区的[ 长期] 存在有关”。事实上毛、刘和其他领导人从不接受下列观点,即特定的社会与经济条件使某些地区适合建立根据地,而其他地区则否。反之,毛相信,原则上根据地可以在任何地方建立,只要党有机会在那里坚持活动。例如,1938年5 月,他坚持根据地不仅可以在交通比较困难的地域建立,也可以在平原建立。当这些领导人提到地方条件(租佃、高利贷等)时,他们是在提供可在其他地区灵活运用的具体例证,并不是表明只有在这样的条件下才有可能建立根据地。虽然租佃率在华北许多地区相当低——因此减租政策的吸引力也有限——但共产党领导人争辩说,还有其他的问题、其他的剥削形式可以代替。这就需要当地的干部分析他们所在地区的社会与经济条件,根据一般的指示精神去着手工作。一个特定地区的条件是否使农民受更多剥削,生活更为悲惨,或者生活大致如前,甚至稍有改善,这样的问题并不使共产党领导人或地方干部感兴趣。他们深信,乡村中每个地方都不乏悲惨与不公,足以激起革命性的变革。

但是,共产党并没有能在各处都成功地创立根据地,也不经常能保持曾建立的根据地。最成功的根据地确实位于较为贫穷的地区:山区、沼泽地以及其他边远地区——总之,在传统的匪区,像传奇小说《水浒传》中的宋江和他的弟兄们所占的那些地区。原因也相同。这些周边地区远离居民点和国家控制,常跨越省界,比靠近大城市和主要交通线的人口稠密的平原更安全,有更好的机会可以不受干扰地工作。简言之,要一个特定根据地取得成功,地理因素(甚至不妨说军事地理因素)可能比社会和经济结构更重要。

共产党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是军事- 政治控制与人民支持的结合,两者表现在互相连锁的直到村一级的组织结构中(至少在巩固的根据地是这样)。首先是控制,但共产党人在控制上的做法与他们的对手不一样。政治、经济与社会的变革随控制的扩大和加深分阶段进行,交互作用。从观念上讲,在党自信有能力取得成功前,不应进行改革。反之,每一次变革都应进一步加强党和“基本群众”的控制。因此,只要处理得当,每一次变革都既加强了党的控制也加强了群众的支持,并为下次变革铺平道路。

当要求进行一项特定的改革(一次选举、一次生产运动、一次斗争会)时,人们通常知道这是指巩固区,或许还有半巩固区,但不涉及太“开放”的游击区。而且,即便是在巩固的根据地,许多政策也并非立刻全部执行,代替的做法是先在精心准备的“示范区”推行这些政策,在那里深入的预备工作和集中的人力使政策可能取得成功。当众羞辱一个特别臭名昭彰的地主并剥夺他的部分或全部财产的场面,对别处就是一个有力的例证。其他尚未如此痛苦地被挑选出来的地主则被“劝说”进行合作,尤其是保证他们的财产不会被没收,而且他们可以继续收取地租与利息(虽然要减租减息)。更为重要的是,让农民大胆确定自己的阶级地位,克服根深蒂固的宿命主义、消极屈从以及社会调和——总之,要行动。每一次行动都使下一次行动更容易,并且断绝了退路。一个佃户由于害怕报复或者为了保持社会融洽,可能一时偷偷地付给地主原先未减的租金。但是,一旦他在斗争会上大声训斥了这个地主之后,他或许再也没有退路了。

有些农民生平第一次开始思考自身——经常是迟疑地或勉强地——为自己本身的权利做政治和社会的行动者,而不是受他人驱使的被动的行为对象。党的目标是一种受指导的但也是自愿的参与,党称之为“民主”。阿历克斯·德·托克威尔阐明了一个普遍的原则,他这样写道:“冤情只要看上去还无力解除,就一直耐心地忍受着;一旦消除冤情的可能性在人们的头脑中出现,它便显得无法忍受。”彭真描述了那些过去谋划交付全部地租的佃户现在怎样开始向地主清算,并拒绝缴纳任何地租或要求赔偿。有的农民在街上故意撞犯地主。“总之,一切都翻过来了……这种情形在我们接到中央“七七”三周年指示,颁布了“双十纲领”以后(1940年中期)便开始纠正,使双方的斗争约束在一定的范围内。”

在控制权正在建立时;有三种关系会发生争论,可以着手组织和动员。(1) 地主与佃户的关系,集中在地租上;(2) 债权人与债务人的关系,集中在利息上;(3)政府与被统治者的关系,集中在赋税上。这些争论被用来加剧阶级斗争,反对“封建分子”。为了更深的渗透和更广的组织,共产党采取一步一步的措施打开当地社会之门,但在每一步上那些正在被组织起来的人们必须看到他们的实际利益,而不担过分的风险,不然他们就不会响应。必须找到有立竿见影或近期收益的具体措施,并用农民习惯的、生动的乡土语言表达出来,而把阶级斗争的话留待以后再说。

带给当地居民的最初利益将取决于环境,并必须与进入这一地区的中共军政人员的后勤需求相协调。彭德怀这样描述:

根据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原则,给养自筹。建设了根据地,有了政权区,可征收救国公粮;没有建设根据地政权以前,即捐、借、指派、没收汉奸财物,不靠国民党发饷、发给养。

虽然减租减息是既定政策,但在对较先进根据地的巩固地区已树立控制权前,没有一项能系统地实行。减租被说成是实现孙逸仙的二五减租的诺言(从平均50% 的地租- 收获比降至37.5% ),作为“耕者有其田”方案的一部分,这一部分是国民党思想体系的法定的但被忽视的成分。这使包括地主在内的国民党支持者很难对中共正在做的事情提出批评。从外界看来,中共的地租政策相当温和。然而土地关系的复杂性与多样性使党能随当地形势和干部情绪的需要而行动,或克制或严厉。地主的阻挠被指责为破坏抗战事业以及实际上与敌人勾结。这可能导致严厉的惩罚,甚至没收财产。总之,地主的选择受到限制:“地主在乡村的土地不可能带进城市。”彭真继续写道:

总之,晋察冀边区地主是在基本群众已经起来,民主政治已经确立,封建专政已被打破之后,才开明起来的。事实证明,不经过农民对地主的必要的斗争,地主阶级的开明是不可能的,地主与农民关系的调整也是不可能的。

减息是难以贯彻的,如果这涉及取消本金或陈债的自然增长的利息,那末减息也可能比看上去更激烈。这些损失加上新贷款的低利率常使潜在的借主把他们的钱束之高阁。农村信贷的收缩引起了苦难,因为许多贫苦农民需要贷款活命,特别在华北和华中北部的春荒季节,那时头年的存谷已所剩无几,而越冬作物要到五、六月才有收成,还有几个星期要等。而且,并非所有的借主都是富商或地主。贫农和中农或许有点现金,但由于数额太小,不足以投资于土地或商业,他们把这点钱借出去以谋取额外收入。缺乏劳力的家庭——寡妇或无儿女的夫妇——可能卖掉他们无力耕种的土地,换成钱出借。因此,只有根据地政府自身有充分的财力,使得按规定利率的信用贷款可以借到时,减息才能成功。

税收也只能缓慢地改变。不像陕甘宁边区,敌后根据地得不到外来的补助,如彭德怀指出的那样,必须依靠自身的努力。在战争的头两年,即使晋察冀也只能在税收制度上进行有节制的结构调整,方法是废除许多杂税和附加税,但不是全部——在中国大部分地区,它们在20世纪头几十年间已经激增,多于和超过基本土地税——并对与敌占区的贸易征收关税。其他改革目的在于更有效地征收土地税,方法是登记“黑田”(以前未征税的土地,因为它们不在土地册上),并制止贪污,使征到的税款真正进入国库。剩下的赤字由内部公债和其他特别措施弥补。

在1939年,行政控制已经进展到足以允许较为正规化的税收制度,即“合理负担”计划在晋察冀根据地的核心地区实行。在这一计划下,每个县分配个税收定额,这个定额根据估计的总资产和支付能力依次分到乡和村。村的定额按照过高累进的算法再在居民家庭间分摊。此外,对非常富裕的家庭另行估产。减租减息的目的在于防止地主和富农把他们的税款转嫁给佃户和债户,使税收制度更为有效。显然,除非这一制度的设计者们对那些将在县和村级贯彻该制度的人满怀信心,这项制度是不能执行的。彭真的报告提到,进入1939年后很久,晋察冀才能任命或更换村长,建立村代表会议;并创立统一的行政体系——即使在那时,也只在巩固区才能做到。

稍后,合理负担税收制度,作为第二种主要改革,以类似的形式在其他根据地运用,这种改革是把财政计算的主要单位从货币转为谷物。在晋察冀,政府的主要帐目是以小米或其等同物为单位。于是薪金和税额与币值波动隔断。干部和其他职能人员享受供给制,零用钱极为菲薄。对军队或其他因公出差的人发给粮票,他们可以在根据地辖区内的任何地方用粮票换到粮食。各村交纳税收定额的时候,既可以交粮食,也可以交粮票,或者两者兼有。由于各村要负责将税粮运到粮站,他们更喜欢方便的粮票。

如果共产党干部与村长认为合适,他们可以采取没收、征税、捐献和合理负担赋税的办法使当地居民中特定的个人或阶层的经济地位遭受明显变化。这对佃户、贫农和中农有利,而对富农和地主不利,尤其是对地主不利。一位学者声称,“中共的减租减税方案是革命性的。它相当于分期没收”。

虽然这种估价可能对晋察冀核心地区的某些村庄是正确的,但对晋察冀的其他地方和其他根据地就言过其实了。中共自己也承认,它缺乏在整个根据地执行这些政策的能力。即便在某些地区这种激进的变革是他们力所能及的,共产党人通常还是满足于有所保留,只要能深化他们的控制并有助于动员农民支持就行。一则,地主和富农是农村最有活力,在经济上最有成效的经营者,即使不是由于他们自己的直接劳动,那么也是由于他们拥有资本、役畜、农具、技能和熟悉市场情况。况且,中共用来作为便捷手段的阶级划分只能非常粗糙地反映更为复杂的现实,而农民是在这个现实中看到自己的。尽管有共产党的阶级斗争的观念,尽管农村中穷人对那些剥削他们的人的怨恨确实存在,但社区团结的牢固传统、社会调和的习俗以及宿命论的对现实的接受都阻碍着激进行动。对共产党人定为“地主”、“富农”或干脆就是“封建分子”的那些人采取任性的措施很可能吓倒普通农民,他们或许害怕下次会轮到他们,尽管保证不会。识字的和受过教育的人也群集在这些下层农村精英中,如果党想补充能够处理日常行政事务的地方干部,许多就得来自这些人群。最后,共产党人认识到,粗暴待遇的消息会传播到其他地区,使他们的渗透以及与乡绅的统一战线更加困难。

到卢沟桥事变两周年时,中国共产党人处于前所未有的地位。这一运动以前曾两次迅速发展,又两次濒临绝境。这两次是1927年第一次统一战线的血腥解体和1934—1935年长征的艰辛,幸存者们精心照料着革命的火种,并耐心地使它们恢复活力。现在,由于战争,共产党人更强大了,分布更广了,军队、地区和追随者遍布华北和华中。领导层比过去更团结,不再只有一个像上海或江西苏区那样的统治中心,在那里共产党人可能受到致命的打击。

从1927年和1935年的情景观察,中共力量的成长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与国民党人及其追随者的力量比、或与日军和伪军比,也与这些新区的广大空间和社会复杂性比,中共力量的这种成长显得更为有限。它能经受住第三次大挑战吗?

共产党人很知道这个分类与五花八门的土地租佃方式不符合(见本书第5 章)。一些很贫穷的农民因年老或不健康不能耕种土地而把全部自有土地出租。佃农有时也是地主,不拥有自己名下的土地,但靠转租土地地租为生。因此,在划分农民成分时,地方干部也强调收入/ 消费水平、生活方式以及与共产党政策合作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