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孙中山》07.4 黑手再次伸向政治流亡者


“二次革命”的烽火,很快被独夫民贼袁世凯所扑灭,孙中山被迫逃亡日本。袁贼岂肯放过冤家对头?随即派去杀手……

临近中午的时候,宫崎寅藏来到了东边的小院。走到一棵光秃秃的苹果树下,他坐到了那里一条被太阳晒热了和长满青苔的长凳上。梦境一下子把他搞得精疲力竭。他梦见了自己曾经在那里度过童年的九州岛的春天、小溪边光滑的小卵石和开放的樱花。很多很多的樱花,像是汹涌的海浪形成的泡沫……

宫崎寅藏被轻轻的谈话声吵醒了。这声音是从旁边一处四周围着薄薄的竹墙的凉亭里传出来的。宫崎想接着再睡,但是谈话中几次提到的一个熟悉的名字,迫使他留心细听了起来。“北京驻日本使馆里一片慌乱。中山日内将到达东京。袁世凯要求在月台上就把他干掉。”

中山,这就是孙中山啊!孙中山一到东京就将要被杀死!听到这里,宫崎一下子从长凳上跳起来。为了使脚下的干树叶和小石子不致发出响声,他蹑手蹑脚地走回了图书馆。傍晚时分,他来到了一对华侨夫妇作为临时避难所的村子里,他们是前南京政府财政次长廖仲恺夫妇。

宫崎寅藏把自己的自行车靠在一只饥饿的小猪从里面发出不满的哼哼声的板棚墙上,然后在门口脱掉鞋,走进了屋子。在一间用纸板隔开的小屋里空无一人。他只好坐在窗边等候。天开始黑下来了。可以把灯点上--在左边靠墙一张小桌上的煤油灯旁边放着火柴。但是宫崎寅藏依然坐在黑暗中,陷入了沉思。突然,他觉得身体有某种他所熟悉的不舒服感--他的慢性疟疾又一次开始发作了。

当主人们终于回来的时候,被疾病发作搞得浑身无力的宫崎寅藏正躺在席子上肥他在屋里能够发现的为数很少的被子都扯过来盖到了自己身上。何香凝看了看宫崎寅藏蜡黄的脸,从书包中找出奎宁粉,沏好了热茶。

“亲爱的宫崎,什么事迫使您没打招呼便来了?我们差点儿没有在城里过夜。”廖仲恺在宫崎寅藏的身边蹲下。

“特殊情况迫使我急忙到了这里。请告诉我,廖先生,您知道孙逸仙博士抵达东京的准确日期与时刻吗?”

夫妇俩对视了一下。

“他应该后天到。从神户来。车次还不知道。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何香凝急得把手按在胸脯上,愣着神在那里不安地等待着回答,一双闪闪发光的黑眼睛死死地盯着宫崎。

“据我所知,中国驻东京使馆正准备暗杀孙逸仙。他们企图像枪杀宋教仁那样枪杀孙逸仙。”

何香凝惊叫了一声。宫崎把被子掀掉,坐到席子上。他觉得身上很热,额头和太阳穴上布满了小汗珠。

“请您放心,廖夫人,孙博士在日本有许多真正的朋友。必须把他们组成一个特别行动小组,这事我立刻就去办。你们应当帮助我让一些华侨也参加进来。但主要的是当火车进站时,不要在车站上举行群众集会。应当立即让孙逸仙坐进一辆封闭的汽车,并把他护送到旅馆。必须随时提高警惕,刺客可能会是好几个。

从神户开来的列车,晚六时准点抵达了东京。在此之前,“刺客击退团”的成员在宫崎的指挥下占领了车站上的所有出入口。15个人跟在廖仲恺身后朝三号车厢跑去。当孙中山提着绿色手提包在车厢门口刚一露头,他们立刻挤开其他的欢迎群众,用自已的身体挡成一个狭窄的走廊,孙中山便沿着这条走廊朝汽车走去。但是宫崎始终为朋友的生命安全而感到不安。等待着他的可能是刀子和毒药,而这比什么都难防。

然而欢迎孙中山,并不是那么一帆风顺的。有一个人爬上了行李车,想从人群上方射击孙中山。他立刻被抓了起来,并被扔进了车站警视厅的地下室。孙中山通过犬养毅求助警视厅厅长允许他同那名刺客面对面地谈一谈。孙中山想知道究竟谁是刺杀他的主谋和这件事的严重程度。

在会见室里,孙中山看到的是一个脸色发灰的人,眼睛里闪着仇恨的光芒。这是一双宗教狂的眼睛。

一双瘦小的手,黝黑的脖子上紧绷绷的一条白色衣领,一张清秀而神经质的脸--一个纯粹的武士。

“中村先生,是您躲在角落里杀人吧?”孙中山像是发问,又像是肯定地说,“大概宋教仁就是这样被杀死的。”中村没有说话。孙中山把香烟和虹吸瓶朝他挪了挪。中村彬彬有礼地道了声谢,然后倒满一杯水,一饮而尽。

“那么您打算说吗?”孙中山温和地问。

“杀人是我的职业。’冲村吸着一枝香烟,愁眉苦脸地回答说。

“干这行酬金多吗?”

“穷困的武士不得不选择这个职业。”

“这是一个堂堂的日本国公民说的吗?难道今天的日本就再也找不到另一份工作了吗?我正在努力使我的祖国在先进国家中占有一席应有的地位,为了这,你竟然想把子弹射进我的心脏。”

“不是心脏,是后脑勺。”中村心里暗暗纠正着孙中山的话。一种淡漠感支配了他:仇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灵上的空虚。

“中村先生,您怎样认为,北京驻日使馆会不会很快再派来新的刺客对我实行暗杀?”

“半年之内还不会,但是您最好从日本销声匿迹,博士。”

“如果由我支配的时间还有几个月,那么我就等一等”,孙中山心里想,“在这困难的时刻,最好离祖国近一些。不过,看来应该转入地下了。”

“我将请求当局将您释放,您愿意吗?”

孙中山对于自己相信人的善良天性这一点从未动摇过。在没有听到回答之后,他又重复了一下自己的建议。

中村摇了摇头,一付尖嗓子发出剧烈的颤音。

“您为什么要拒绝?”

“对于这样的博大胸怀,我无以回报。”

说完,中村往后仰靠在藤椅背上,再也一动不动了。在那张神情呆板的脸上,只有眼睛还像发热病似地不时闪出微光。该结束这场令人痛心的会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