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演义》025回 烟沈黑幕空具弹章 变起白狼构成巨祸


却说河南地方,是袁总统的珂里,袁为项城县人氏,项城县隶河南省,从前鄂军起义, 各省响应,独河南巡抚宝棻,是个满洲人,始终效顺清廷,不肯独立,学界中有几个志士, 如张钟瑞、王天杰、张照发、刘凤楼、周维屏、张得成、冯广才、徐洪禄、王盘铭等,极思 运动军警,光复中州。嗣被宝棻侦悉,密遣防营统领柴得贵,带着营兵,把所有志士,一律 拘获,陆续枪毙。外县虽几次发难,亦遭失败。惟嵩县人王天纵,素性不羁,喜习拳棒,尝 游日本横滨,遇一女学生毛奎英,为湖南世家子,一见倾心,愿附姻好,结婚后,携归砀 山,共图革命,叙及王天纵,不没毛奎英,是寓男女平权之意。乃招集徒党,日加训练,每 遇贪官污吏,常乘他不备,斫去几个好头颅,里人称为侠士,清廷目为盗魁。宣统三年七 月,曾有南北镇会剿的命令,统领谢宝胜,亲率大兵,与王天纵鏖战数次,终不能越砀山一 步。既而武昌事起,黎都督派人至砀山,约为声援。豫省诸志士,又奔走号呼,举他为大将 军,他即整旅出山,往洛阳进发。

沿途招降兵士数千人,声势大振。

嗣接陕西都督急电,以潼关失守,邀他往援,他又转辔西上,夺还潼关,再回军进河南 界,拔阌乡,下灵宝、陕州,直达渑池,适清军云集,众寡悬殊,两下里血战六昼夜,不分 胜负。忽得南北议和消息,有志士刘粹轩、姬宗羲、刘建中,及护兵徐兴汉等,愿冒险赴 敌,劝导清军反正,谁知一去不还,徒成碧血。清军复巧施诡计,竟臂缠白布,手执白旗, 托词投诚,驰入王军营内,捣乱起来。王猝不及防,慌忙退兵,已被杀死二千多人,几至一 蹶不振。

幸退屯龙驹寨,重行招募,再图规复,方誓众东下,逾内乡、镇平各县,得抵南阳,闻 清帝退位确信,乃按兵不动。

寻因宛城一带,兵匪麕集,随处劫掠,复出为荡平,暂驻宛城。未几,袁总统已就职北 京,饬各省裁汰军队,就是王天纵一军,亦只准编巡防两营,余均遣散。王乃酌量裁遣,退 宛驻浙。插此一段,实为王天纵着笔。

惟河南巡抚宝棻,不安于位,当然卸职归田,继任的便是都督张镇芳。镇芳是老袁中表 亲,向属兄弟称呼,袁既做了大总统,应该将河南都督一缺,留赠表弟兄,也是他不忘亲旧 的好意。语中有刺。怎奈张镇芳倚势作威,专务朘削,不恤民生,渐致盗贼蜂起,白日行 劫,所有掳掠奸淫等情事,每月间不下数十起,报达省中。那老张全不过问,但在卧榻里 面,吞云吐雾,按日里与妻妾们练习那小洋枪,水洋炮的手段。也算是留心军政。全省人 民,怨声载道,无从呼吁。长江水上警察第一厅厅长彭超衡,目睹时艰,心怀不忍,乃邀集 军警学各界,列名请愿,胪陈张镇芳六大罪案,请参议员提前弹劾。请愿书云:

为请愿事:河南都督张镇芳到任经年,凡百废弛,其种种劣迹,不胜枚举,特揭其最确 凿者六大罪状,为贵院缕陈之:(一)摧残舆论。河南处华夏之中心点,腹地深居,省称光 大,正赖舆论提倡,增进人民知识,而张镇芳妄调军队,逮捕自由报主笔贾英夫,出版自 由,言论自由,皆约法所保障,该督竟敢破坏约法,其罪一。(二)甘犯烟禁。洋烟流毒, 同胞沉沦,民国成立,首悬厉禁,皖之焚土,湘之枪毙,鄂之游街,普通人民,均受制裁, 而镇芳横陈一榻,吞吐自如,不念英人要挟,交涉棘手,倚仗威势,醉傲烟霞,其罪二。 (三)纵军养匪。河南土匪蜂起,民不堪命,镇芳手握重兵,不能克期肃清,亦属养匪殃 民,况复纵抚标亲军在许、襄骚扰,巡防第一第八两营,在汝、川、襄、叶等处,私卖军 火,与匪通气,兵耶匪耶,同一病民,其罪三。(四)任用私人。李时灿侵蚀学款,反对共 和,人咸目为大怪物,迭经各界攻击,而镇芳初任之为秘书,继荐之长教育,恐学界有限脂 膏,难填无穷欲壑;且反对共和之贼,厕身教育,不过教人为奴隶,为牛马,仕林前途,无 一线光明,其罪四。

(五)蔑视法权。镇芳有保护私宅卫队百名,系伊甥带领,倚乃舅威势,因向项城县知 事关说私情,未准其请,胆敢带领卫队,捣毁官署,殴辱知事。夫知事一县之如官,行政之 代表,伊甥竟以野蛮对待,而镇芳纵容不究,弁髦法令,其罪五。(六)草菅人命。袁寨炮 队曾拿获行迹可疑之人七名,送项城县讯问,供系谢保胜溃军,并无他供。迨后病毙一名, 逃脱二名。所有樊学才四名,仍然在押。朱春芳硬指为伊子朱树藩枪毙案中要犯,串通议员 夏五云,贿赂张镇芳,竟下训令,饬项城知事,不问口供,枪毙樊学才四名,军民冤之。夫 专制时代无确实口供,尚不轻斩决,而镇芳惟利是图,竟以三字冤狱,枉毙人命,其罪六。 综以上六罪,皆代表等或出之目睹,或调查有据者也。素仰贵院代表全国,力主公论,不侵 强权,是以代表羁住他乡,不忍乡里长此蹂躏,为三千万人民呼吁请命,伏祈贵院提前弹 劾,张贼早去一日,则人民早出水火一日,不胜迫切待命之至。须至请愿者。

参议员览到此书,未免动了公愤,河南议员孙钟等,遂提出查办案,当由大众通过,寻 查得六大罪案,凿凿有据,乃实行弹劾,咨交政府依罪处罚。看官!你想张都督是总统表 亲,无论如何弹劾,也未能动他分毫;又兼袁总统是痛恨议员,随你如何说法,只有“置不 答复”四字,作为一定的秘诀。张镇芳安然如故,河南的土匪,却是日甚一日,愈加横行。 鲁山、宝丰、郏县间,统是盗贼巢穴,最著名的头目,叫作秦椒红、宋老年、张继贤、杜其 宾,及张三红、李鸿宾等,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就中有个白狼,也与各党勾连,横行中 州。闻说白狼系宝丰县人,本名阆斋,曾在吴禄贞部下,做过军官。吴被刺死,心中很是不 平,即日返里,号召党羽,拟揭竿独立。会因南北统一,所谋未遂,乃想学王天纵的行为, 劫富济贫,自张一帜。无如党羽中良莠不齐,能有几个天良未昧,就绿林行径中,做点善 事;况是啸聚成群,既没有甚么法律,又没有甚么阶级,不过形式上面,推白为魁,就使他 存心公道,也未能一一羁勒,令就约束,所以东抄西掠,南隳北突,免不得相聚为非,成了 一种流寇性质。可见大盗本心,并非欲蹂躏乡闾,其所由终受恶名者,实亦为党羽所误耳。 于是白阆斋的威名,渐渐减色,大众目为巨匪,号他白狼。大约说他与豺狼相似,不分善 恶,任情乱噬罢了。

白狼有个好友,叫作季雨霖,曾为湖北第八师师长,前曾佐黎都督革命,得了功绩,加 授陆军中将,赏给勋三位。

民国二年三月初旬,湖北军界中,倡立改进团名目,分设机关,私举文武各官,遍送传 单证据,希图起事,推翻政府,嗣由侦探查悉,报知黎都督,由黎派队严拿,先后破获机关 数处,拘住乱党多名,当下审讯起来,据供是由季雨霖主谋。黎即饬令拘季,哪知季已闻风 远飏,急切无从缉获,由黎电请袁总统,将季先行褫职,并夺去勋位,随时侦缉,归案讯 办。袁总统自然照准,季雨霖便做为逃犯了。当时改进团中,尚有熊炳坤、曾尚武、刘耀 青、黄裔、吕丹书、许镜明、黄俊等,皆在逃未获,余外一班无名小卒,统自鄂入汴,投入 白狼麾下。

白狼党羽愈多,气焰越盛,所有秦椒红、宋老年、李鸿宾等人,均与他往来通好,联络 一气。会闻舞阳王店地方,货物山积,财产丰饶,遂会集各部,统同进发。镇勇只有百余 名,寡不敌众,顿时溃散。各部匪遂大肆焚掠,全镇为墟,复乘夜入象河关,进掠春水镇。 镇中有一个大富户姓王名沧海,积赀百余万,性极悭吝,平居于公益事,不肯割舍分文,但 高筑大厦,厚葺墙垣,自以为坚固无比,可无他虑。这叫作守财奴。贫民恨王刺骨,呼他为 王不仁,秦宋诸盗,冲入镇中,镇民四散奔匿,各盗也不遑四掠,竟向王不仁家围住。王宅 阖门固守,却也有些能耐,一时攻不进去。秦椒红想了一策,暗向墙外埋好火药,用线燃 着,片刻间天崩地塌,瓦石纷飞,王氏家人,多被轰毙。群盗遂攻入内室,任情虏掠,猛见 室中有闺女五人,缩做一团,杀鸡似的乱抖。秦椒红、李鸿宾等,哪里肯放,亲自过去,将 五女拉扯出来,仔细端详,个个是弱不胜娇,柔若无力,不禁大声笑道:“我们正少个压寨 夫人,这五女姿色可人,正是天生佳偶呢。”语未毕,但听后面有人叫道:“动不得!动不 得!”秦李二人急忙回顾,来者非谁,就是绿林好友白狼。秦椒红便问道:“为什么动不 得?”白狼道:“他家虽是不良,闺女有何大罪?楚楚弱质,怎忍淫污,不如另行处置 罢。”强盗尚发善心。李鸿宾道:“白大哥太迂腐了。我等若见财不取,见色不纳,何必做 此买卖?既已做了此事,还要顾忌甚么?”说至此,便抢了一个最绝色的佳人,搂抱而去, 这女子乃是沧海侄女,叫作九姑娘。秦椒红也拣选一女,拖了就走,宋老年随后趋至,大声 道:“留一个与我罢。”全是盗贼思想。白狼道:“你又来了,我辈初次起事,全靠着纪律 精严,方可与官军对垒,若见了妇女,便一味淫掠,我为头目的,先自淫乱,哪里能约束徒 党呢?”又易一说,想是因前说无效之故,但语皆近理,确不愧为盗魁。宋老年道:“据你 说来,要我舍掉这美人儿么?”白狼道:“我入室后,寻不着这王不仁,想是漏脱了去,我 想将这数女掳去为质,要他出金取赎,我得了赎金,或移购兵械,或输作军饷,岂不是有一 桩大出息?将来击退官军,得一根据,要掳几个美人儿,作为妾媵,也很容易呢。”无非掳 人勒赎,较诸秦李二盗,相去亦属无几。宋老年徐徐点首道:“这也是一种妙策,我便听你 处置,将来得了赎金,须要均分呢。”白狼道:“这个自然,何待嘱咐。”说毕,便令党羽 将三女牵出,自己押在后面,不准党羽调戏,宋老年也随了出来。那时秦李两部,早已抢了 个饱,出镇去了。

白狼偕宋老年,遂向独树镇进攻。途次适与秦李二盗相遇,乃复会合拢来,分占独树北 面的小顶山及小关口,谋攻独树镇。时南阳镇守使马继增,闻王店春水镇,相继被掠,急忙 率队往援,已是不及,复拟进蹑群盗,适接第六师师长李纯军报,调赴信阳,乃将镇守使印 信,交与营务处田作霖,令他护理,自赴信阳去讫。田闻独树有警,星夜往援,分攻小顶山 小关口,一阵猛击,杀得群盗七零八落。白狼、李鸿宾先遁,宋老年随奔,秦椒红袒背跳 骂,猛来了一粒弹子,不偏不倚,正中头部,自知支持不住,急令部匪挟着王氏女,滚山北 走。官军奋勇力追,毙匪甚众。秦椒红虽得幸免,怎奈身已受伤,不堪再出,便改服农装, 潜返本籍养病。不意被乡人所见,密报防营,当由防兵拿住送县,立处死刑。难为了王氏 女。独白狼匿入母猪峡,与李鸿宾招集散匪,再图出掠,且挈着王氏三女,勒赎巨金。王氏 父女情深,既知消息,不得已出金取赎。悖入悖出,已见天道好还,且尚有一女一侄女,陷 入盗中,不仁之报,何其酷耶?白狼既得厚资,复出峡东窜,击破第三营营长苏得胜,径趋 铜山沟。

团长张敬尧,奉李纯命,往截白狼,不意为白狼所乘,打了一个大败仗,失去野炮二 尊,快枪百余枝,饷银六千圆,过山炮机关枪弹子,半为狼有。于是狼势大炽,左冲右突, 几不可当,附近一带防军,望风生惧,没人敢与接仗,甚且与他勾通,转好坐地分赃,只苦 了数十百万人民,流离颠沛,逃避一空。小子有诗叹道:

茫茫大泽伏萑苻,万姓何堪受毒逋。
谁总师干驻河上,忍看一幅难民图。

张督闻报,才拟调兵会剿,哪知东南一带,又起兵戈,第六师反奉调南下。究竟防剿何 处,待至下回再详。

王天纵与白阆斋,两两相对。一则化盗为侠,一则化侠为盗,时机有先后,行动有得 失,非尽关于心术也。即以心术论,王思革命,白亦思革命,同一革命健儿,而若则以侠 著,若则以盗终,天下事固在人为,但亦视运会之为何如耳。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诚哉是 言也。惟都督张镇芳,尸位汴梁,一任盗贼蜂起,不筹剿抚之方,军警学各界,请愿参议 院,参议院提出弹劾案,而袁总统绝不之问,私而忘公,坐听故乡之糜烂,是张之咎已无可 辞,袁之咎更无可讳矣。于白狼乎何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