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第11章


主帅出征,部下打他旗号却受斥责,为一个败军之将痛打光屁股朋友,买的是人心。“马伯乐”会相马,更会“相人”。老王婆卖瓜,也得吃瓜人识货。

当朱元璋、徐达、花云等人率队出城时,只见前面军旗飘飘,队伍齐整,从乡下赶来的陆仲亨、费聚、郭兴、郭英等人带的七百人已经在那里等待了。

朱元璋下马,欣慰地与大家见面,朱元璋说:“有苗不愁长,这不是有了咱自己的兵了吗?”

朱元璋忽然发现,最醒目的蓝色帅旗上大书一个金色的“朱”字,特别醒目。朱元璋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皱起了眉头,正要说什么,城里又冲出十几骑,为首的正是郭天叙。

郭天叙驰马到朱元璋跟前,在马上拱手说:“父亲叫我来历练历练。”

朱元璋说:“好啊,打仗还怕人多吗?”话是这么说,朱元璋心里还是不痛快。他心里有数,郭子兴的心胸太狭窄,派郭天叙来“历练”,不能说是假话,但充当事实上的监军是不容置疑的。女婿到底不如儿。方才他见钟离的七百子弟兵,居然打出了“朱”字帅旗,这等于给自己上眼药,给人以口实。他已经注意到了,郭天叙眼睛一直盯着那面帅旗,眼神是挑剔的、怀疑的、不满的。

朱元璋不由得更为恼火,他大声斥责:“谁的主意,打出了我的旗号?”

费聚看不出眉眼高低,说:“咱这七百子弟兵,本来就是朱大哥你拉起来的呀!狗肉还能贴到狼身上去吗?”

“住口!”朱元璋紫胀着脸,下巴显得更大了,他下令,“马上把旗卷起来,不,毁了!”

费聚偏不依:“那不行,这是我们哥儿几个合计的。”

朱元璋气冲冲地走过去,从掌旗兵手中夺过帅旗,一脚踹断了旗竿,把旗揉成一团,扔到了附近的水塘中。朱元璋威严地发令:“今后再有这么干的,斩不赦。”他这样激烈,一半是生气费聚他们做事不动脑,同时也是做给郭天叙看的,叫他无法在郭子兴面前下蛆。

费聚和陆仲亨几个人悻悻然,不服气,也不敢再说什么。徐达、汤和、花云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又都看看郭天叙,发现郭天叙脸色好看多了,便催朱元璋:“快进兵吧。”

朱元璋下令:“花云打先锋,大队跟进。徐达左翼,汤和右翼,天亮前埋伏好,天亮后以火为号突袭横涧山。”

众将齐声说:“得令。”

部队以花云的队伍为前锋,向横涧山进发了。

黄昏前后,朱元璋的五千兵马到达了横涧山下,朱元璋在临时中军帐里召集将领议事,决定这天夜里三更进攻,花云正面突进,其余各将领按部就班,只埋伏在预定地点就行了。

费聚道:“万一人家不出来呢?”

朱元璋说:“那不怪你们。”

这天夜里,缪大亨一直处于警觉状态,前半夜四处去查哨,后半夜困极了,便和衣而卧。刚刚进入梦乡,忽闻嘈杂喊声,忙坐起来,大声问:“怎么回事?”

外面有人来报:“濠州兵攻上来了。”

缪大亨急忙披挂起来,提了大刀往外冲。

此时外面呐喊声如雷,乱箭如蝗射来。花云骑一匹黑马,带兵猛烈攻寨。但寨里的抵抗却很弱,有些守军本来是当地没经训练的农夫,无心打仗,加上冯国用弟兄这几天一直晓以大义,这些人更无心卖命了,一见外面的兵攻上来,他们便纷纷弃械而逃。

冯国用知道不战而降,缪大亨怕丢面子,所以就采用了釜底抽薪的办法,让他打不赢,只好降服。

冯国胜早已买通了守门官兵,此时就在铁皮包着的城门口,花云一叫阵,他立刻指挥士兵大开寨门,放下了吊桥。

花云一马当先,喊了声“杀呀”,奋勇杀入横涧山大营。仓皇迎战的士兵挡不住凌厉攻势,纷纷后退。

这时缪大亨纵马来战,花云迎上去,二人打得难解难分,花云边战边劝:“缪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投降吧。”

缪大亨见抵挡不住,底下的人已纷纷弃械投降,只好带领一支亲兵杀出城门落荒而走。

但缪大亨很快意识到失算了,前面是山涧,高山耸峙,中间的峡谷是仅能通过单列兵的羊肠曲径,朱元璋会放过在这里设伏的机会吗?

当缪大亨意识到危险,急令后撤时,为时已晚,一声鼓响,杀声震天,徐达在山谷之东,汤和在山谷之西,更有费聚、陆仲亨如天兵突降般从两侧山上俯冲而下,缪大亨仅有的千余兵立刻陷入重围,被团团围在核心,左冲右突出不去,缪大亨正要弃马步行逃离,徐达使了个拖刀计,回身大刀用力一拍,把缪大亨拍下马去。

天亮前,横涧山已落入朱元璋手,山寨城门上升起了写有“郭”字的帅旗。

缪大亨被徐达绑了来见朱元璋,他昂着头,不肯屈服。朱元璋一见,亲自下来为他松绑,并且斥责徐达说:“你这厮,明明告诉你去请缪将军,怎敢如此无礼!”

缪大亨知道这是虚张声势,在于收买人心。

缪大亨哼了一声。朱元璋叫了一声:“来人啊!”

立刻进来吴良为首的一伙军汉。

朱元璋下令:“把不守军令、对缪将军不恭的徐达拖下去痛打二十军棍。”

汤和上来求情:“饶了徐达吧!”

陆仲亨也说:“这又不是损兵折将!”

费聚说:“大不了为了一个败军之将,这不是亲疏不分吗?”

朱元璋厉声道:“住口!军令如山。”他回头问徐达:“你挨打服不服?”

没想到徐达说:“服。”

朱元璋说:“拖下去,打。”

缪大亨原以为朱元璋在做戏,岂能认真?一见真的下手,他便感动了,觉得对方大将因为慢待了我这个败军之将而挨军棍,我脸上更无光了。

徐达下去了,棍子声一响,缪大亨受不住了,上来叩头说:“朱将军,手下留情,为了我一个不值得的人责罚徐将军,我于心何忍?”

朱元璋说:“既然缪将军说情,就减半,打十军棍了结。”

少顷,打完,徐达一瘸一拐地上来谢恩。

朱元璋说:“徐达是谁?是我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光腚娃娃,可军法不饶人。众将切记,我朱元璋公私分明,功过分明,日后即使我的儿子、侄子犯了法,一样严惩不贷,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众皆肃然。

缪大亨没想到朱元璋小小年纪,用兵如此军纪森严,内心由衷佩服。他被朱元璋拉到一起坐下,缪大亨说:“难怪冯家兄弟说朱将军日后必有成就呢,果不虚传。”

朱元璋说:“今天下大乱,有识之士有保全百姓的责任,希望将军把所部完整带过来成为朱某人同道。”

缪大亨说:“我缪大亨何德何能,值得将军如此错爱,愿在帐下效犬马之劳。我有两个谋士,明天也把他们引荐过来,他们早就劝我弃暗投明了。”

这时冯国用、冯国胜二人从帐外进来,冯国用笑道:“我们早来了。”

缪大亨恍然大悟,苦笑说:“看来,我早被二位卖了。”

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

朱元璋杖打亲如手足的徐达,在军中引起不小的震动,有赞扬他治军严不徇私情的,也有私下里骂他“小人得志”的。

当天晚上,朱元璋来到徐达的营帐里,拿来了治棒疮的赤红色药粉,要给徐达敷药,徐达倒没什么,说不敢劳动朱元璋,开始侧过身子解腰带。

徐达伏在床上,露着脊梁和半个屁股,朱元璋托了一碗治外伤的药,从上到下细心地涂抹。

汤和在一旁不满地说:“你还不是个元帅呢,就发起威风来了,你若真当了皇帝,我们还没活路了呢。”

徐达说:“你少说两句吧,严明军纪,这是军队取胜的根本,我是该打该罚的。”

汤和哼了一声,出去了。

冯国用、冯国胜兄弟进来了,这两人目睹徐达挨打,根本没求过情,这会儿也是笑嘻嘻的,毫无同情之意。

朱元璋说:“快请坐,你们二位是来探病来了?”

冯国用却说他不是探病,倒是祝贺。

徐达与朱元璋交换了一个不解的眼神,朱元璋已涂完药,放下碗,替徐达盖上袍子,他说:“国用先生幸灾乐祸?”

“非也。”冯国用说,朱将军的苦肉计天衣无缝,不是连部下都大为不满吗?

朱元璋否认道,何谈苦肉计?徐达未听将令,理应受罚,就这么简单。

冯国胜说:“倘人人看穿了,也就不灵了。朱将军初次带兵,不立个规矩,来个下马威,谈何威望!徐将军愿挨,朱将军愿打,我们犯不着说没用的话。”

朱元璋于是说:“二位果然是明察秋毫啊。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我打徐达,确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树个军规而已。”

经这一说,本来猜透朱元璋用心的徐达更加一点委屈没有了,也从心底佩服朱元璋的精明,只要树了军威,自己的屁股吃点苦倒也无所谓。

冯国用说理应如此,没有规矩难成方圆。

朱元璋趁机说:“现在天下纷乱,我想请问,如何安天下。”

冯国胜说:“将军是为谁问计?”

朱元璋说:“我是郭元帅麾下,当然替他问计了。”

冯国胜说:“那你何必多劳!让郭元帅来问好了,况且他来问,我们说不说也未可知。”这话像是卖人情,但朱元璋却从他兄弟二人眼神里看到了真诚。

朱元璋看了徐达一眼,知他二人的用意,便诚恳地说:“倘是我朱某人问呢?”

“这就对了,”冯国用说,“我们是投你而来,并不是为讨口饭吃。”

冯国胜说:“若想成就大业,先要有根基,才好纵横发展。”

朱元璋道:“正合我意。我想取定远,下滁阳,以滁阳为根基,再做打算。”

冯国用却一口否决,认为滁州不行。欧阳修的《醉翁亭记》里不是开宗明义就说了吗?环滁皆山也,无水利舟楫之便,古来非战略要冲,攻守都不利,取滁州为倚托,是没有眼光。

“庐州如何?”朱元璋又问。

“也不行。”冯国胜认为是五十步笑百步耳。

冯国用肯定地说,必取金陵而后安。金陵是虎踞龙蟠之地,前有长江,又倚钟山之险,可攻可守。西可控楚荆,南可控两广,东可襟带吴越,这是历代帝王在那里建都的原因。

金陵与滁州孰轻孰重,朱元璋岂能不知?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所以朱元璋说,好是好,现在是望梅止渴,纵有所想,也是力不从心。

冯国胜强调事在人为。朱将军虽初起,却要目光远大,切勿贪图金帛女子,蚀了锐气;官安民,使百姓得到好处,便有人拥护,便有不竭之源,百战百胜,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

朱元璋额手称庆道:“说得极有道理,倘有可能,当尽力而为。”

朱元璋与冯氏弟兄走出徐达营帐时,朱元璋说:“二位来辅佐我朱某人,是天赐良才呀,先委屈二位做个幕府参谋,可行?”

冯国胜更想带兵上阵。朱元璋却说他不缺良将,缺谋士。

冯国用说:“名义都在其次。今天我很高兴,更替我的朋友高兴。”

朱元璋颇为奇怪,不知他所说的朋友为何人?

冯国用说他的朋友也是定远人,叫李善长,字百室,已届不惑之年,是里中长者,很有智谋,少习法家之说,曾托他兄弟二人代寻明主。

朱元璋很高兴,忙问这位李善长先生比他们兄弟二人如何?

冯国用一指门口的精壮战马笑道:“如良马与笨牛耳。”

朱元璋说:“先生太过谦了,可否将李先生代为引见?或者我登门去造访?”

这时冯国胜早对他们的交谈没有兴趣了,他走过去,在十几匹咴咴长嘶的战马中巡视着,拍拍这匹马的脊背,看看那匹马的岁口,甚至跳到一匹马背上试试。

朱元璋发现了,问:“令弟好像很喜欢良马。”

“对了,他会相马,自称马伯乐。”冯国用弟弟善骑术,为买一匹名马,把房子都卖了,拉着那匹宝马去睡古庙!

朱元璋说:“这也是一奇。”他高兴地凑过去,对冯国胜说:“有相中的吗?这几匹马尽先生挑选,相中哪匹牵哪匹。”

“是吗?”冯国胜说,“你不心疼?”

朱元璋说:“你也太小看人了吧?”

冯国胜早就选中目标了,一把扯过一匹杂色马的缰绳,这匹马表面看并不好看,毛色不纯,个子偏小,他却执意要这匹。

朱元璋很有点心疼的样子,不得不承认冯国胜果然是马伯乐。这匹杂色马叫百花虫,是西域良马,徐达花重金买来,又请驯马师训练出来给朱元璋的。

冯国用说:“你怎么夺人所爱呀!”

朱元璋说:“送他了。我之所爱,就是他之所爱呀。”

冯国胜说:“谢谢。将来主公得了天下,我希望给我个户部养马的官。”冯国用道:“那不成弼马瘟了吗?”说得几个人大笑不止。

冯国用见冯国胜早跨上那匹百花虫去遛马了,他对朱元璋说:“明天我就叫人去请李善长先生来。”

朱元璋说:“太好了。”舍掉一匹千里马,如能换得一位治国之良材,那不是太划算了吗?

回师的路上,朱元璋一直很亢奋,他得了冯氏兄弟如获至宝;特别看好冯国用的不苟言笑,沉稳干练,朱元璋恨不能立刻把他肚子里的学问、谋略全掏个精光。

天气闷热,青蛙在池塘里荷叶下呱呱地叫着,蜿蜒行进在大路上的军队,脚步践起的尘埃形成一条土黄色的长龙。

朱元璋与冯国用并马走在中军,望着旗帜如林的长蛇阵,朱元璋很有感触地说:“一下子拥有两三万人马,竟像在梦中。”

冯国用道:“敢做梦的人能把梦变成真的。”

忽然冯国胜骑着朱元璋赏他的百花虫战马从前军返回,说:“李善长先生在前面瓜棚里等朱将军。”

朱元璋说:“还等什么,快带我去!”双脚一磕马肚,与冯国用、冯国胜策马飞驰而去。

他们后面的张天佑目送一股黄尘,说,朱元璋这回翅膀硬了,吹气儿似的一下子有了两万多人马。

郭天叙说:“朱元璋也确实行,原来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千把人去打几万人,这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吗?”

张天佑担心朱元璋羽翼一丰,就不听郭元帅调遣了。

“不会,”郭天叙说,“他和从前不一样了,他是谁,我姐夫!一家人还会胳膊往外拧?”

张天佑说:“你真是一条肠子通到底的人,你听新归服的缪大亨,一口一个朱元璋是明主,把你父亲往哪儿摆?”

郭天叙说,朱元璋手下的人用了朱字的帅旗,不是让他扔到水塘里去了吗?

“那是掩人耳目,你都看不出来?”张天佑说,“有了冯国用、冯国胜当谋士还不算,又去求什么贤人,他能是为你父亲求的吗?”

郭天叙有点皱眉头了,但还是说:“他总不会抢老丈人的交椅吧?”

张天佑讥讽地说,古往今来,为抢大位,儿子杀亲爹的不是都大有人在吗?隋炀帝不就杀了父亲杨坚吗?

郭天叙不出声了,有点听进去了,本来放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是啊,万一朱元璋势大力强不听调遣,那父帅不成了牌位吗?一旦大权旁落,我郭天叙还有可能子承父业吗?

朱元璋和冯国用、冯国胜二人纵马急驰,已经望见前面有一个瓜棚,正是瓜熟季节,天热难当,部队从瓜园过,尽管人人又馋又渴咽唾沫,可没人敢下瓜田去勒索吃瓜。

朱元璋远远望见瓜棚空荡荡的没人看瓜,只有一个面目清癯的中年人坐在瓜棚下,手执羽扇,他有一双有神的睿智的细长眼睛,儒巾儒服,透露出一种不凡的气概。

冯国胜用马鞭一指,告诉朱元璋瓜棚下的就是李善长。

冯国用不肯陪朱元璋一起进瓜园,朱元璋立刻领悟了他的用心,想让自己单独与李善长一晤。朱元璋早早离了大路,跳下马来以示恭谨,牵着马向瓜棚走去。

朱元璋在瓜棚外拴了马,整整袍甲,托着头盔走向李善长,问:“先生可是百室先生?在下朱元璋特来讨教。”

李善长站起来,也拱拱手,上下打量朱元璋一眼,面露喜色,说:“朱镇抚有一股少年老成之气,冯家兄弟没有看错。”

他们席地坐于瓜棚下,李善长挑了几个瓜切开,说:“这瓜现在无主,我们来瓜分它。”

接着,他一边切瓜一边说,如今天下也无主,正有无数英雄豪杰、歹徒贼人都想操刀瓜分天下呢,看谁刀快、刀法纯熟了。

朱元璋会意地一笑,从他手上接过一块红瓤黑子的瓜来。

朱元璋尝了一口,说:“好甜。怎么会没主呢?是不是主人吓跑了?”

李善长说当然是。瓜固然难舍,脑袋更难舍,万一因为舍不得几个瓜而丢了脑袋瓜,岂不是大赔其本了吗?

朱元璋想了想,说:“如果主人几天不回来,这瓜岂不全烂在地里了?”他对站在瓜园外的千户说:“你去找一个百户来,把地里的西瓜全摘了,分给士卒解渴。”说罢又补充:“叫吴桢拿银子来。”他问李善长:“这地里的瓜,一共能值多少?”

李善长笑道:“我也没卖过瓜,既然将军要昭彰军纪安民心,何必细算,又何必锱铢计较?”

“先生说的是。”朱元璋又嘱咐那千户,叫吴桢送十两银子来。

李善长抚掌笑说:“瓜园主人发财了,西瓜成了金瓜,十两银子能买这样大小的十块地呢。”

朱元璋说:“这么说我吃亏了。”

李善长说:“你便宜占大了。十两银子买个好名声,那不是太廉价了吗?”二人不免会意地笑起来。

不一会儿,队伍进了瓜地,士兵们抱着西瓜往道上运,很快在路旁堆起了瓜山。就地休息的士兵开始吃瓜解渴。

朱元璋对李善长说自己最爱听儒士议论,开发神智。他想请教,不知天下何时能定?

李善长说:“鄙人非诸葛孔明,坐在隆中就预知天下三分。但在下却敢说,元朝气数已尽,用上点力气,摧枯拉朽,亡国是必然的,多则十年,少则三五年。”

朱元璋又问起在目前割据称雄的人当中,哪个可有天下?

李善长模棱两可地说有德者有天下。

朱元璋说:“天下有德者太多了,岂能都成霸业?”

李善长是这样解释的:德有大德小德之分,修身之德、齐家之德与治国之德都是德,只有具备治国大德之人才可有天下。

朱元璋又问:“韩山童行吗?徐寿辉行吗?还有张士诚、方国珍,濠州的郭子兴……”

李善长一脸不屑神色,认为他们当中无英雄,不过是乱世中混水摸鱼者,都不值一提。

“他们可都是割据一方的大股势力呀!”朱元璋说,“他们都不行,还有人行吗?”

“有啊!”李善长笑吟吟地说。

“哪个?”朱元璋问这话时,心口莫名其妙地怦怦直跳。

“足下是明知故问。”果然李善长说,“足下不正是怀有雄心大志意欲驰骋天下的人吗?”

朱元璋心里很受用,却也多少有点不好意思,说:“没有高人指点,也是枉然,请先生教我。”

李善长说,古往今来,成就帝王霸业者很多,他劝朱将军哪个都不要学,只把汉高祖的文韬武略学到手,足够了。汉高祖家在沛县,将军家在濠州,相距不远,山川王气,千年不易,应在将军身上,一切都应效法汉高祖的法度,王业必成。

朱元璋心里甜滋滋的,这正是他心底所想,便动问,首先要做什么?

李善长说汉高祖与将军一样,起自平民布衣,他有三条,得以击败项羽取天下,一是召天下贤士为他所用,张良、韩信、萧何,缺一不可,这叫知人善任。二是不嗜杀,宽以待人,得人心,这是根本。三是扬长避短,在乱世中觅生存,合纵连横求扩展,再各个击破,统一天下势所必然。

朱元璋一拍手掌,深感他剖析得透辟,就说:“谢谢先生教我,先生如肯委屈到我这里,可做幕中的掌书记。回头我去向郭元帅说,当有个像样的官职相委。”

李善长摆手道:“我不做别人的官,我是冲你朱元璋来的,如果为了做官,刘福通给过我平章的官儿,不比这大?”

朱元璋便不说什么了,这是他最感欣慰的,难得的是贤良之士把自己视为英主,这也无形中增强了自信力。

这时吴桢拿了银子来了,他指着李善长问:“银子给他吗?”

朱元璋说:“这是新来的书记,你怎么看成卖瓜的了呢!”

李善长道:“卖瓜人总是自卖自夸,方才我不是自夸了好一会儿了吗?也和卖瓜差不多的。”这一说,吴桢闹了个大红脸。

朱元璋叫吴桢用绳子把银锭一个个拴起来挂到瓜棚梁上。

李善长弦外有音地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朱将军在定远、滁阳一带种下的瓜,一定会结下大甜瓜。

郭天叙陪着马秀英过来了,朱元璋忙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李善长冷眼观察着,想不出朱元璋如此敬重的端庄女子为何人?对了,是贤慧的夫人马大脚吗?

“我给你备了点肉干,”马秀英递上个蓝布包袱说,“行军打仗保不住有吃不上饭的时候。”

朱元璋笑了,说:“难为你一片心,只是千军万马的,你这一包肉干不够塞牙缝的呀。”

李善长问:“这位是尊夫人了?”

朱元璋忙说:“正是拙荆,这位是新请来的李百室先生。”

马秀英忙道了万福,说出了一句很不寻常的话,她说,汉将兴,才有萧何、韩信、张良出现,这真是天下幸事。经这一说,李善长当然也很自得,他在乡里间,不得志时也常以张良自居呀。看起来投朱元璋投对了,上上下下都把他当成智囊,这就有了施展才干的余地。

李善长打量着马秀英连连说:“好面相,好面相。”

朱元璋满心欢喜地问好在哪里?

李善长说,一言以蔽之,这是旺夫的相,夫以妻贵,夫以妻荣。

听起来是司空见惯的客套,其实是李善长发自内心的话。他对马秀英早有耳闻,今天初见,见她的谈吐果然不俗,他不由得在内心感叹,朱元璋有这样的妻子,真是福分啊。

朱元璋说:“依先生说来,我今后所有的好事都因她才有?”

李善长说:“差不多如此。”

朱元璋开了句玩笑:“看起来,自己的运气好,不如靠着夫人的命运佳呀。”

几个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