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第19章


千艘战船,三万水师,竟是拱手相送,先锋印就不是那么容易得的了。常遇春舟中一跳,跳到了朱元璋心头高位上,他的粗鲁便可淡化了。

谁也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朱元璋为受封一事发了这么大的脾气。朱元璋自幼抱负远大,又不得不在人家屋檐下低头,从本心来说,他怎么会愿意称臣?且又是向一个放牛娃娃称臣!更可气的是张天佑、郭天叙矫诏想把他永远踩在脚下,他发火,一大半是冲张天佑他们。

只剩李善长、朱元璋二人在场时,李善长拾起地上的黄绫绍书,说:“你看怎么样,你在郭子兴临终前的一句承诺,便成了今天的样子,张天佑讨来了皇封,他是主子!”

朱元璋决心不再令众将失望,他摔诏书就是当众表白,不接受韩林儿之封,也自然摆脱了张天佑、郭天叙的节制,一石两鸟。

李善长倒又改了主意,作为权宜之计,他劝朱将军倒是可以暂时委屈一下,接受封赏,启用龙凤年号。

朱元璋说:“你这不是出尔反尔吗?”

李善长分析形势说,刘福通的红巾军,比我们的势力大不止几十倍,咱们何必与他们作对!他们在北方对元军作战,等于为我们竖起一道屏障,有利无害。

朱元璋一下子醒悟过来:“先生不提醒,险些误了大事。是啊,有了韩林儿在北面挡风遮雨,我们可放心地向南扩展。”

“对。”李善长此前已和冯国用兄弟为朱元璋谋划了——马上渡江,他早说过,金陵才是宝地。

朱元璋这才拾起黄绫诏书,请李善长为他起草一份谢表,不妨先使用韩林儿的龙凤年号,总比使用元朝的有号召力吧。

这等于暂时与北方韩林儿结盟,也等于暂时承认屈居郭天叙之下的现实。朱元璋一感到委屈时,就用韩信钻人家裤裆的故事激励自己,尽管受过胯下之辱,韩信还是为后世敬仰的大英雄嘛。

接下来是谋划渡江,在用兵大计方面,朱元璋从不请示张天佑、郭天叙,连过场也不走,他们也不敢认真,比郭子兴在时收敛多了。

这天朱元璋站在和阳江边巨石上眺望长江,但见波宽浪阔,汹涌东流,一片汪洋。朱元璋不禁想起了历史上的苻坚、曹操,不免长叹,心想,渡江作战,谈何容易,难怪古人称长江为天堑呢。

徐达也很发愁,他们连一条兵船都没有,过江作战也要训练水师才行,也要时日,非一朝一夕所能奏效。

冯国用却笑呵呵地说:“吉人自有天相,我想,用不了几天,就会有舟师送上门来的。”众人都不相信天上会掉下馅饼来。

朱元璋惊喜地问:“先生快快明言,用什么办法会有舟师上门。”

冯国胜告诉朱元璋,他哥哥有两个拜把子兄弟,叫廖永安和他弟弟廖永忠,还有一个叫俞通海的,都是水寨英雄,如今拥有庞大的船队、水师,屯居巢湖。

朱元璋好像听说过,这廖氏兄弟是为地方自保结水为寨编练水师的,是巢湖里一支很大的势力。

朱元璋不觉怦然心动。冯国用是不会打诳语的,不十拿九稳,断不会说大话。他忙问廖永安那边的情况。

冯国用说他们有上万人,舰船千艘。但现在日子不好过,元朝并不信任他们,他们的水道为元将左君弼所阻进出不得,如果这时候助他们一臂之力,大有希望。倘不是他们有难,也未必肯依附于我们,真是天赐良机。

朱元璋不禁额手称庆道:“真乃天助我也。不知巢湖水师何日能到?”

冯国用说:“恐怕主公得亲率大军到巢湖去接才是。”

朱元璋痛快地说:“这有何难,马上点兵入巢湖就是了。”

原来冯国用是想让朱元璋发兵去接应,为廖永安他们打开通道,镇住元将左君弼,既有恩于他们,他们过来投效就顺理成章了。

朱元璋大喜过望,连夜整顿军马,先叫冯国用给廖永安下了书,然后亲率大军赶赴巢湖,扎营在马肠口。这里叫马肠口真是名副其实,弯弯曲曲的河道确实像一根马肠子。

入夜,月色下巢湖似海,马肠口一带是细长水域,对面有元军水师高大的楼船扼住了巢湖出口。

朱元璋站在巢湖边上,与廖永安、廖永忠交谈。廖永安身高不足六尺,干枯瘦小,不像武将,说是店小二差不多。廖永忠却长得又黑又敦实,二人都是水中蛟龙。

朱元璋看到元将蛮子海牙凭仗着高大的楼船和马肠河口的有利地势扼守,对义军极为不利。

廖永忠说多亏朱元璋发兵,使元军不敢妄动。如果不是他们那里的赵普胜通敌,也不至于这样。他劝朱将军勿忧,元军水师的楼船看上去威武吓人,行动起来却不方便,他们可用偷袭的办法,用小舟围攻大船。

朱元璋又说了很多仗义的话,听起来,好像朱元璋不是为收拢廖永安水师而来,他发兵巢湖纯粹是为别人两肋插刀的义举。廖氏兄弟和另一个头领俞通海都很感动,他们早从冯国用的书信里知道了朱元璋的大气、远见卓识,谁不想在这乱世投奔一个英明之主呢!相见之后,从谈吐上看,朱元璋果然不俗,他们私下商议一下,从此便把一生的赌注押在了朱元璋身上。

转眼之间,巢湖的舰队已经浩浩荡荡地开到了和阳长江边上,但见旗帜飘飘,帆樯如林。他们攻击的目标是对岸设防的采石矶,不拔下这个兵家必争的据点,攻打太平,进军金陵,都是空话。

正待进发,有一身高八尺,面目威猛的人,身背硬弓,同一个十七八岁的俊秀青年飞舟而至,被廖永忠带到了朱元璋面前,廖永忠疑心他是奸细。

那大汉说:“你才是奸细,我常遇春来投明主,你敢拦我!”他在众将中搜索一圈,目光聚焦在朱元璋脸上,便跑过来,拉着那青年跪下去叩头:“朱将军,你叫我好找。”

朱元璋命廖永忠把常遇春拉起来,很欣慰地问:“足下怎么一下子从这么多人里认出我来,你我又素不相识。”

常遇春说有一个和尚告诉他,朱元璋最好认了,一对小蒲扇一样的招风耳朵,饭勺子一样的大下巴。他一阵哈哈大笑,说果然不错……

朱元璋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在场的人全都斥责常遇春,李善长说:“你这汉子,口出狂言,如此粗鄙不堪,下去吧。”

常遇春还不识趣地说:“我是来挂先锋印的,请朱将军允诺。”

朱元璋冷笑一声:“你是欺我这里没人吗?”他用手一指徐达等人,说:“我阵中似关羽、赵子龙一样的猛将何止几十个,你一来就要当先锋官,也不问问我信得着你吗?”

常遇春并没意识到这是给他一个下马威,是他言语无忌的代价。他却并不恼,抱抱拳说:“也说得是。那这样吧,我什么也不要,我和蓝玉随军作战,你如果看我够一个先锋的料,再委任如何?”

朱元璋方才的不快大大减轻了,觉得他忠勇可嘉,只是性格粗鲁而已,于是他说:“好啊,军中无戏言,我的先锋印托在手上等你来拿。”

常遇春拱了拱手,对俊秀小将蓝玉说:“走!”二人走了。

汤和说:“哪来的大胆狂徒,我真想一刀宰了他。”

徐达说他粗鲁,是因为没读过书,不等于人不好,也许有点本事。

朱元璋赞同徐达的看法,张飞、李逵也生性粗鲁,但为人正直,忠心不贰。

朱元璋上了帅船。他和冯国用等人仔细地察看了采石矶敌方部署后,深感越过宽阔的巨浪卷涌的险滩攻击设防的采石矶,容易失利,倒不如先拣薄弱环节攻击。

李善长立刻想到朱元璋要先攻牛头渚。

朱元璋说,牛头渚前临大江,周围被河塘环绕,难以防备,我们能较容易攻克。

李善长和冯国用都赞成这出其不意之举。朱元璋马上让徐达发令。

号令从一个船传到另一个船上,全是一句话:“目标牛头渚!”

一声号炮,千船竞发,乘风举帆,舳舻齐进,漫江是船,是帆,由于伸进江中的桨太多,竟在江面搅起翻滚的泡沫,江水如同开了锅的滚水。

江对岸的元军守着采石矶堡垒,看热闹一般对待发自江北的攻击,他们自恃巨石巨礁的工事是天然屏障,根本不相信北军攻得上来,只在脚下堆放起足够的箭矢就足够了。

牛头渚真像一个巨形的牛头昂首江中,到了跟前,才意识到攻牛头渚也不易,这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去处。

朱元璋的座船快到岸边了。只见登陆处是一块凸出江中的巨石,又高又大又陡,许多小船在下面团团转,人们无法登上牛头渚。

而牛头渚上只有七八个元军弯弓搭箭而立,只要朱元璋的船一靠近,牛头渚上立刻箭如流星雨一般泼下来,密密麻麻,人根本无法靠上去,更不要说往牛头渚悬岩上攀登了。

廖永安采用迂回法,绕到巨岩侧面。

廖永安下令放箭,那几个守卒便暂时躲到大石头背后去,停止射箭,之后又出来。

朱元璋和李善长都一筹莫展,没想到这牛头渚会是这个样子!

郭宁莲建议,现在的办法是竖云梯为好。

可这大江之中,上哪里去弄云梯?

正在着急时,只见上游飞一样冲下一条小船来,撑舟人正是常遇春带来的青年蓝玉,而常遇春手里拄着一根两丈长的竹竿,立于舟中,稳如泰山。

当飞舟距离牛头渚只有几丈远时,只见常遇春凌空起跳,双手撑着竹竿,把自己撑到半空,然后双手一松,人像燕子一样轻盈地飞上了牛头渚,双脚稳稳落地。他太神速了,守军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常遇春早从背后抽出大砍刀,左右开弓,一眨眼工夫,已将几个守卒尽皆砍杀到江里去了。

朱元璋看得目瞪口呆,继而高叫:“真是我的急先锋啊,壮哉,常遇春!”

四周兵船上也是一片欢呼声。

常遇春随后奔下牛头渚,与蓝玉一起扫清了岸上敌人,朱元璋忙令击鼓,大军得以飞舟登岸。

敌人未敢接战,早已望风而逃。本来已毫无胜利希望的朱元璋水师,在常遇春神奇的攻击带动下,转瞬间大获全胜,全军欢呼不已,随后水陆两路一举攻下了采石矶重镇。

士兵们扛着粮食等战利品登船,一路欢声笑语。

朱元璋站在采石矶上,常遇春和蓝玉在徐达引领下过来见朱元璋了。

常遇春问:“我可以夺得先锋印了吗?”

“我说过了,军中无戏言。”朱元璋说,“牛头渚、采石矶之胜,你是头功。”他向身旁的郭宁莲伸出手去,郭宁莲把一颗包在红绸中的大印递过去,朱元璋双手捧给了常遇春。

朱元璋这才问他带来的青年叫什么?称蓝玉也是智勇兼备。

常遇春介绍说是他内弟,叫蓝玉,今年十六岁了。

朱元璋说:“好,好,就留在你帐下当偏将吧。”

二人走后,李善长过来,告诉朱元璋,这一次从采石矶得了不少粮食,可不必为粮荒忧心了。

徐达也称守住和阳一年都不愁了。

汤和说:“以后有了水师就不怕了,缺粮就出来打一场,不愁不满载而归。”

朱元璋绷着面孔一语未发,并无嘉奖之意。几个人都不明白朱元璋为什么不开心,他在想什么?

人人都归心似箭,全军上下一个心思,有了粮食心里不慌了,好好回和阳去过安稳日子,几乎没有人想到过一鼓作气拿下金陵。

朱元璋不动声色,当全军上下欢天喜地地登上战船,准备过江北返时,朱元璋突然叫郭英传他号令,就地把所有大小船只的缆绳一律砍断,把船放入激流。

郭英大为不解,所有不得不执行命令的将领也都大惑不解。一旦砍断了缆绳,船队就会顺入激流,靠不了岸,只好一鼓作气顺江东下了。李善长很快明白了朱元璋的用意,就问他想一鼓作气东下取金陵?

朱元璋说,如今最忌鼠目寸光。不要说士兵,就连将领也都是这样。渡江作战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劫粮吗?这次渡江成功不易,正好借此机会来个趁热打铁,直捣金陵。他下令砍断船缆,其实是砍断将士退缩和图安逸之心。

李善长点头说:“有远见啊。”

由于事情来得突然,士兵们毫无思想准备,顷刻间战船已全部砍断了缆绳,大小船只一下子失去控制,冲入大江激流中,只能顺江而下了。好多船上一片恐惧叫声。

朱元璋这才大声说:“传我的话,前面是太平,比采石矶富多了,应有尽有。”

李善长称赞这破釜沉舟之举,全军只好踊跃夺取太平了。不过他担心既以太平、金陵富庶为钓饵,到时候士兵烧杀抢掠就不好制止了。

朱元璋早虑到了这一层。他便约李善长一起,就在船上草拟禁约榜文,把从前的八条再补充几条上去,抄写几百份,让每个将领随身携带,进城后立即沿大街小巷张贴。奖励归奖励,不能把军纪也搭进去。

李善长说:“这我就无忧了。”

朱元璋用的是背水一战的战术,士兵既无退路,便都勇往直前,势如破竹地攻下了太平府。元朝平章完者不花、佥事张旭和达鲁花赤普里罕忽里早都弃城逃走了。

骑马入城的朱元璋命令四处贴榜约,不管是谁,抢劫杀人者一律斩首。

徐达应声而去。

朱元璋没想到许多乡绅儒士率民众在城门口迎接。朱元璋受到了欢迎仁义之师的箪食壶浆的待遇,心里热乎乎的,土气也因此而高涨。

朱元璋在城门口下马,花云引着一个八十多岁的老者和四十多岁的举人陶安过来,介绍说:“这位是太平路耆儒李习先生,这位是举人陶安先生。”

朱元璋本来从未听说过李习和陶安,但脸上却现出神交已久的景仰之情,并且夸张地说他二位大名如雷贯耳。谁也看不出朱元璋的破绽,只有李善长、冯国用相视一笑,他们佩服朱元璋的机灵,抬举了别人,也让人看重自己,何乐而不为。

陶安目视朱元璋转过脸对李习说:“我辈今有明主了,大军未到,禁约士卒的布告已先贴遍全城,你看,街上店铺照开,连女人也敢出门,不像是打过仗的样子。”

李习也说,军不爱民,民岂能拥军?这是得胜之本。

陶安问朱元璋下一步是不是必取金陵。

朱元璋反问:“先生以为如何?”

陶安认为金陵乃帝王之都,龙蟠虎踞,又有长江之险,若据其形胜,出兵攻略四方,所向无敌。

朱元璋十分高兴,陶安说到他心坎上了。他给了肯定答复,随后宣布废了太平路,改为太平府,置太平兴国翼元帅府,他自领元帅事,善长先生为帅府都事,汪广洋为帅府令史,请陶安先生参幕府事,李习先生屈尊为太平府知府,他问二位儒士不知可否俯就。

李习说:“老夫今年八十有二,尚能为足下办点事,这是对我的鞭策,敢不用命。”

突然前面有叫嚷声,朱元璋向那里望望,郭宁莲会意,打马前去察看。

当朱元璋一行来到太平府丁字街口时,在郭宁莲监押下,抓来一个士卒,押他的人把一个包袱扔到地上。

郭宁莲报告,这个士兵违犯禁令,抢了百姓包袱,当场被捉住。

朱元璋含笑对李习说:“太平知府都有了,这断狱的事,理当归你吧?”

李习说:“即使老朽上任,也只管百姓而不管军啊。再说,不教而诛,不为宽仁,念他初犯,又没有人命,饶了他吧。”

朱元璋一笑说:“你这知府不合格。”他大声问:“这个犯禁士兵归谁统辖?”

郭英回答是费聚。

费聚从队列里出来,说:“是我督之不严,我有过失。”

朱元璋说:“未曾入城,即有明令。费聚,你是亲自带人张榜的,却纵容下属扰民,该当何罪?”

李善长说:“按律当斩。”他知道费聚与朱元璋不仅是同乡,又是光腚娃娃朋友,李善长故意说得重些,看看朱元璋舍不舍得拿他开刀。

费聚吓了一跳:“什么?连我也斩?”

“当然一样,斩!”朱元璋手一挥,众人都愣了。陶安第一个出来说情,“将军明令是对的,也不可太过,费将军不过是失察之过,几万兵士,岂能保证个个守法?”

李善长很佩服朱元璋的冷面无私。但他必须出面保这费聚,一句话送了一个将军的命,李善长于心不忍。

李善长愿以官职为费将军担保。

“我愿担保!”“我愿!”哗啦啦在当街跪下一大片将领,连郭宁莲也在其中。

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官匪一家,兵匪勾结,百姓从没见过这样军纪严明的队伍,他们的感激之情是发自内心的。

百姓一边围观一边感动地也跪下一片,喊着:“请饶将军性命。”

朱元璋这才说:“那一百军棍是免不了的,拉下去打吧。”

费聚自己走了过去,主动伏在地上。

在一阵乒乓杖打声中,朱元璋与陶安、李习等自去。

费聚扮演的是当年徐达一样的角色。朱元璋执法常拿自己的亲信开刀,这有两宗好处,挨打者不会生怨,不会为此离心离德,峻法不分亲疏自然会赢得好名声。

李善长当然像看一碗清水一样洞穿了朱元璋的用心。

李善长说朱将军赢得了好名声,得了民心,只是费聚皮肉吃苦了。

朱元璋说:“既如此,当时你为何也跪下为他求饶啊?”

李善长说:“我是给你一个台阶呀,如果不给你这个台阶,我不相信你舍得杀了费聚。所以费聚无须谢我,倒是主公你应该谢我。”

朱元璋笑道:“什么事你都知道。”

这时郭宁莲进来说,他们把费聚抬来了,问抬到哪屋去呀?

李善长立刻站了起来,说:“我先回去。”

朱元璋:“事未谈完,怎么走啊?”

李善长说:“我在这儿,有碍主公做人情。”说罢狡黠地一笑,走了。

望着李善长的背影,郭宁莲问:“他说什么呢,半吞半吐的。”

朱元璋说:“这老狐狸,什么事都不容易瞒过他。”

郭宁莲说:“那是你过于宠着他了。”

朱元璋说:“再清醒的皇帝也免不了有宠臣,何况,你得用人家呀。”

费聚被安放在一间客房榻上,趴着,从腰往下,一片青紫,血淋淋的。

朱元璋从后面走进来,费聚并未发现。

朱元璋从侍者手中接过药碗,用棉花蘸着一点一点地替他擦拭伤口。费聚龇牙咧嘴地说:“你轻点,你再轻点,你以为你是在擦地板啊!哎哟哟,这朱元璋,打我都这么狠,打别人更不在话下了。”

郭宁莲知他没看见朱元璋进来,故意逗他,说他背地里充英雄,在朱元璋面前就熊了,屁也不敢放一个。

费聚被激怒了,充英雄地嚷了起来:“屁!小时候,我发起威来,朱元璋哪次不趴在地上管我叫祖宗!”

朱元璋忍着不笑出声。费聚突然大叫起来,训斥地说:“我说你几遍了,你他妈找打呀!”猛回头,一下子哑了,怔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朱元璋说:“骂呀,怎么不骂了?我什么时候趴在地上管你叫祖宗了?”

费聚扮了个鬼脸说:“再骂,又得加一百军棍。”

朱元璋说这治棒伤的药方是郭宁莲家祖传的,涂上去好得快。

费聚见他亲手给自己涂药,心里热乎乎的。他知道,朱元璋是不得不拿他试法。他问朱元璋,若是没人求情,真会拿他开刀吗?

朱元璋反问:“你说呢?”

费聚说:“我想不会,你的心又不是铁打的。”

朱元璋说:“那也难说。有时讲人情,有时讲法,法大于人情,人情又有时重于法,法乎于情上,情乎于法上,相伏相倚。”

费聚说:“你越说越玄了,我这一百军棍吃得也值,打出军威来了。”

朱元璋说:“不然,我能亲自为你涂药吗?”

费聚撇了撇嘴,表示委屈,原来他替自己涂药,不是因为从小的感情,而是因为帮他打出了军威,费聚心想,狗屁,你朱元璋真出息了。可这回不敢骂出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