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师决战》21. 在矛盾中挣扎和斗争


解放军攻克锦州不久,便听到了长春解放的喜讯。

1948年9 月22日晚,长春中长路理事会大楼,第60军军部,军长曾泽生办公室。

星星点点,长空欲坠。东北的深秋夜已有一丝凉意,夜的长春显得更加悲凉。曾泽生从收音机里得知吴化文起义的消息,大为震动,心想长春的命运真正到了重新选择的十字路口。

曾泽生和第60军到长春后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第60军兵员严重不足,装备又差,而最重要的是吃饭问题,如何保住活命。如果连命都保不住,还奢谈什么打仗?

天气渐渐冷起来,冬装粮草皆无,陷入从未遇到过的苦境,似恶战连绵。曾泽生寒心彻骨,满眼怒火。他每天倾听着这汹涌的苦难,觉得自己的心像腌泡在苦海里。

决定东北国共命运的战略决战已经拉开序幕,长春更加孤悬暴露,陆路、空中交通完全中断,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死城,宛如风雨飘摇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会为波涛所吞没。

作为第d 军最高指挥官,曾泽生的性格十分矛盾:既有“惟蒋是国”的正统观念,又有较浓厚的地方观念;既对蒋政权的腐败深表不满,又将较进步的军官视为不可靠分子,是一个比较典型的旧军人。

两年多内战的痛苦经历,从正义与邪恶、光明与黑暗进行殊死搏斗中,受到了启迪。此时的曾泽生已经心有所悟。

锦州战役打响后,东北野战军林彪、罗荣桓重新调整了围困长春的部队:第6 和第12纵队调至通江口、开原一线;除留原有的独立第6 、7 、8 、9 、10师和后调来的独立第11师共6 个师继续担任围城任务外,又调集了3 个独立师和14个独立团为二线兵团,布置在双阳、伊通、公主岭和梅河口至开原一带,连营数百里。这既保证了锦州战役的顺利进行,又给长春守军布下了天罗地网。

随着锦州外围作战开始,长春也已在东北解放军决战的掌心。

曾泽生当然不知道这一计划,但凭几十年的作战经验,凭对国共两军的观察和分析,曾泽生似乎预感到什么。

这月的月初,东北“剿总”曾准备由沈阳派出几个军的兵力,北上四平接应长春守军突围,郑洞国、曾泽生绝望之中心中又升起一丝希望。而今毛泽东关闭东北大门,华北蒋军北援和东北蒋军南撤的种种幻想,全部破灭了。

尤其是解放军对守的作战方针、以及所作的战略包围、战役分割等部署,真是摸透了长春守军的内心活动和行动规律,使其战、守、逃的幻想皆归于破灭。

第60军何去何从?曾泽生将白肇学、陇耀两个师长请到自己的住所。

曾泽生用目光依次看了看眼前的这两位跟自己出生人死的部将,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白肇学忍不住又问道:“军座,我们共患难多年,平日推心置腹,无话不谈,难道今天还有什么不好当面讲的?”

“不是这样”,曾泽生赶忙打断他的话,“而是我想得太多,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到底是什么事情呢?”陇耀插话道。

“唉,这话从何说起,但既然叫你们来,还是说说吧。其实就是部队的前途、出路问题。我们过去已经谈得很多,不过今晚感到更迫切了,所以深夜请你们来就是要商议决定,我们究竟如何办?……”

没等曾泽生说完,陇耀就表示说:“商议什么,军长怎么决定,就怎么办嘛!”态度很诚恳,口气很坚决。“现在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你若仍舍不得丢弃你的位置,你就坐小飞机走,部队我们会找出路。”

曾泽生一听顿然失色地说:“别激动么,你讲你有什么办法?

“起义!”长期受共产党解放军争取影响的陇耀说。

曾泽生看了看白肇学,白肇学毫无思想准备,同时认为前途无望,没有什么好谈的,只茫然地看了看曾泽生,又看了看陇耀,便低下头沉默不语。

曾泽生原本想马上提出自己的决定的,但看到白肇学低头不语,就改变了主意,说:“这是关系全军官兵前途命运的大事,非同儿戏,还是大家商量决定才好。”然后又转向白肇学问道:“肇学,我们是共事多年的老同事了,我们现在在长春的处境,你是很清楚的,是该为我们的3 万官兵考虑的时候了。你看看怎么办才好呢?我们还是多商议商议。”

白肇学点头同意,说:“对,要多商量商量,求个万全之策。”

陇耀急不可耐地问道:“别拐弯抹角了,军座,请把你考虑的意见快跟我们说了吧!”

曾泽生想,这两个人都是自己的老同事,平日披肝沥胆,无所不谈,关于部队的前途,对时局的看法等等,都曾无保留地交换过意见,纵使自己提出反蒋起义他们不同意,也无大碍,于是下定决心,从沙发上站起来,直截了当地说:“我们共事多年,荣辱与共,肝胆相照,如今60军的处境已十分艰难,要守守不住,想走走不脱,拖又拖不起。我想为了3 万多云南子弟,为了故乡父老,我们应当走一条新路来,这条新路,也是惟一的一条生路,就是率部队反蒋起义!”

“我早就想着你会这样决定!”陇耀一听,蹭地站起来,情绪十分激动地说:“军座,就这么决定了!我也想过,这些年来,我们60军,受蒋介石嫡系部队的气太多了。排挤、歧视。分割、监视,装备坏,待遇低,送死打头阵,撤退当掩护,赏是他们领,过是我们背。这样的窝囊气,我早就受够了。我坚决拥护起义!”

“反蒋,白某粉身碎骨也干。起义?我考虑还是把部队拉出去,放下武器,解甲归田。”白肇学十分消极地说道。他想,自己是云南人,却不是土生上长的滇系军人,蒋介石倒行逆施,确实不得人心,不能再跟他走向深渊了,但是我们同共产党打了几十年,人家会同意我们起义吗?所以思想包袱很重,十分沉重地说:“军座,你是知道的,我年少从戎,本想为国为民、御侮安邦出点力。但是几十年来,我所看到的是自相残杀。我不是铁石心肠。我的心伤透了。说实话,我是厌倦了,也不想再参与了。对蒋介石,我早已丧失了信心,独裁昏馈,不足以为其群首,再跟他走,势必走人末路。但共产党就比他好么?我不敢肯定,贸然跟着走,恐怕也是一个泥潭。我看,我们不如就此把部队拉出去,放下武器,解甲归因吧。当一个自由的百姓比什么都好。”

陇耀不满白肇学的态度,质问说:“肇学兄,我不赞成老兄解甲归田,军人放下武器就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要带两三万人去投降?这几年受蒋介石的气太多了,我们发表讨蒋起义宣言,拿着枪向蒋介石报五华山之仇!没有蒋介石,抗战胜利后,我们决上不了内战战场。”

白肇学一听也有些生气:“你怎么不讲道理?我是说我的看法!”

白肇学还想说什么,被曾泽生阻止住了:“都是路,走法不同罢了,我们大家深思熟虑一下,就会趟在一起的。”

陇耀说:“我看,合起义无第二条路。”

白肇学说:“我是实在不愿再当兵了。”

曾泽生见他俩争起来了,怕伤了和气,误了大事,急忙制止住他俩,说:“事关重大,从长计议。大家再想一想,今天决定不下,明天再研究吧!”然后三个人又反复谈论着蒋介石集团祸国殃民的罪恶,以及军队当前所处的艰难境况,各自内心的伤痛,等等,一直谈到凌晨3 点。他要厨房搞了点“夜宵”,吃完之后才把两位老部下送走。

白肇学回到家里毫无睡意,坐在沙发上苦苦地想了一夜。

他想起1924年孙中山先生倡导新三民主义,改组国民党,联俄、联共、扶助农工,在中国共产党的帮助下掀起了大革命浪潮。当时自己在广东滇军干部学校学习,学校党代表廖仲恺先生亲自介绍自己加入中国国民党。

他想到滇军前辈在蔡锷将军领导下讨袁护国的光荣传统,想到第60军在台儿庄与日本侵略者浴血奋战,赢得了各界的尊敬和赞扬。

他还想到,潘朔端将军托人给自己捎信,说共产党坚持“爱国一家,不分先后,既往不咎,量才录用”的政策,要自己认清形势,作出明智的抉择。是啊,张冲和潘朔端原来在滇军中也身居高位,人家共产党不计前嫌,委以重任。而蒋介石失道寡助,众叛亲离,自己不能再替他卖命了。

想到蒋介石和国民党军,白肇学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在东北,蒋介石和国民党军已是臭名远扬,东北老百姓称蒋政权为“二满洲”,还编了一首流行很广的民谣:“想中央,盼中央,中央来了更遭殃,白天要劳工,夜晚要姑娘,民脂民膏搜刮光,够呛够呛真够呛广蒋介石曾夸下海口,要在一年内消灭东北共军。可是,现在快两年了,解放军越打越强,而国军却整团整师地被消灭,有的高级将领投奔共产党,或者率部反蒋起义,部队士气越来越低。古语说:”得民心者得天下“,看来这场内战的前途不容乐观,在这样与民意相悻的政治集团内,个人升官发财的路也是走不通的。为了长春数十万父老,为了第60军数万三迤健儿,自己应随曾军长率部反蒋起义,曾泽生和他的两位师长作出了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

对于历史唯物主义者来说,顺应历史,顺应人民,就是英雄豪杰,就是在历史的长河中建立了一座丰碑。曾泽生在黑暗中选择光明,正是明智之举。

解放军攻锦战役打响后,曾泽生加紧准备起义工作。9 月最后一天,曾泽生、白肇学、陇耀在陇耀的师部再次聚会,分析研究部队起义后可能对云南及眷属的影响。

经过分析研究,三人决心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不计后方一切得失,积极进行起义各项准备工作。但是,这个眷属和后方问题,不能不使曾泽生他们有些心情沉重,三个人一直谈到晚饭后方才散去。

正在这时,蒋介石为稳住军心,致电守军,许下“即派大军出关、迅速解围”的诺言,同时给曾泽生写来一封亲笔信,信中称兄道弟,富于诱惑和欺骗,要曾泽生鼓励士气,坚决固守长春,大军一定前来解围。

哪知,到了10月1 日,义县一解放,锦州守军已成瓮中之鳖。而所谓“大军一定前来解围”的希望早已成为泡影,曾泽生激怒地对陇耀说:“蒋介石简直是一个大骗子,我们再也不能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