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大传》09章 耿藩易帜


吴三桂发动叛乱时,圣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湖南、四川、陕西、江西诸省,他频频调兵遣将,意在加强这些战略地区的防御。而对福建方面尚未注意,未发过一道指令。显然,他还未估计到福建方面可能出现不测事件。他大概以为,长期在京的耿精忠,一则年轻,一则朝廷给予恩惠不少,量他还不至于挑起事端。事情确实出乎他的意料,当他正忙于在上述几个地区紧急布防时,康熙十三年三月,杭州将军图喇传来惊人的消息:耿精忠据福建反叛,福建总督范承谟被幽禁、福建巡抚刘秉政从叛……《清圣祖实录》,卷46,19页。

耿精忠是耿藩第三代王,即耿仲明的长孙,耿继茂的长子。他于顺治十一年留京入侍,世祖把他大哥肃亲王豪格的女儿许配给精忠,称和硕额驸。论亲戚,世祖是精忠的叔丈,圣祖则是精忠的叔伯内弟。康熙二年,继茂请求让精忠回福建学军事。十年,继茂因病奏请朝廷让精忠代理藩事。圣祖亦允准。继茂去世,精忠正式承袭靖南王爵。十二年,精忠听说平南王尚可喜将撤藩回辽东,也被迫请求撤藩。三桂起兵后,圣祖停撤平南与靖南两藩,命他仍留镇福建。

吴三桂起兵,立了旗号,马上派人飞驰福州,呈上他的信,诱精忠共同起兵。本来,撤藩实非他的本愿,福建是他的根本利益所在,关外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异域之地,撤离北返,无疑是对他的一个严重伤害。在这个问题上,他跟三桂有着共同的利益。而三桂首先采取行动,向朝廷撤藩表示坚决的抗争,这对精忠是个巨大的鼓舞,或者说,三桂的行动,也充分反映了精忠内心的情绪和愿望,代表了他的利益。所以,三桂起兵,至少说精忠是同情的,支持的。何况三桂约他起兵,更是一根导火索,点燃了他内心不满之火。也许,他准备不足,或者是看看形势变化再说。总之,他没有立即起兵,而是在三桂起兵四个月后,才采取行动。

精忠接受了三桂之约,进行了一番秘密筹划。参与决策的,有他的左翼总兵曾养性,右翼总兵江元勋,参领白显忠、徐万耀、王世瑜、王振邦、蒋得等人。精忠的母亲周氏知道儿子的谋划,很是生气,屡次责备他,力图阻止他胆大妄为。但精忠根本就听不进去。母亲气愤之极,绝食而死。

康熙十三年三月十五日。精忠在福州宣布同清朝脱离关系,自此以后,视清朝为敌国,同它斗争到底。

精忠属下诸将官都随他叛变,地方大员也多投降,惟有福建总督范承谟是否支持他起兵,他没有把握。因为他知道范承谟为人正直,为官清廉,对朝廷一向忠顺不贰,如得知他背叛朝廷,他真不知承谟持何种态度。承谟是清初最著名的文臣范文程的次子,追溯远祖,可追到宋代的范仲淹。他们是名门后裔,从小就受孔孟之道的严格训练和教育,忠君报国,清廉做人,已成了范氏家族的传统。承谟从小就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于顺治九年中进士,初任庶吉士,升至秘书院学士。康熙七年,授外职,出任浙江巡抚,励精图治,吏治为之廓清,深得百姓爱戴。任职三年,因病请求解除职务,朝廷已允,当地百姓纷纷要求他留任。圣祖接受请求,让他继续留杭州任职。康熙十一年十月,圣祖还是把他调离杭州,提升为福建总督。圣祖知他为官清廉,品学纯正,才大胆提拔他。他想辞去,圣祖不允。要求进京觐见,陈述病情,于十二年七月,回到北京。圣祖召见了他,询问病情,即命御医到他家中给他治病。赐药饵,关怀备至。他的病稍好,圣祖就催他尽快上任。行前,圣祖情深意长地说:“闽海海氛未靖(指郑氏),地方困苦已极,为天下第一烦剧要地。卿廉能素著,亦为天下最,故特倚任。”赐给冠服、鞍马,以示朝廷隆礼。

福建总督原驻漳州,因为将要撤藩,命移驻福州。承谟到福州不多日子,就爆发了吴三桂叛乱。他观察精忠,看出他“有异志”,时加防备。他曾报请朝廷,要到沿海地区巡历。他的目的,是脱身离开这里,万一情况有变,便于及时征调兵马。此事还没有定下来,精忠就发动了叛乱。

事先,精忠已谋划好,就在三月十五日一大早,派手下人到范承谟的衙署请他有要事相商。来人照精忠编好的一番话,说:“王守制数月(指精忠的父亲刚去世,他守孝日期未满),未亲理军务,今有海寇游荡,乘云南多事,萌发窥我之心,讹言四起,众情深惑。王今新接到固守地方的命令,不敢以私心废弃公事,愿与诸公会商护内防外之策。因为丧服未释,不便亲来就教,敬遣下员促驾前来。”不一会儿,福建巡抚刘秉政来约他同行。刘是汉军正红旗人,初为直隶鸡泽县知县,顺治九年授云南道监察御史。此后升迁很快,到顺治十六年已升至宁夏巡抚,康熙五年补福建巡抚。《逆臣传·刘秉政传》,卷2,42页。精忠在谋划反叛时,他参与其事。因为他已暗从精忠谋反,精忠怕承谟不来,特令刘约他同来,以消除承谟的戒心。承谟就问他,所商何事?近有何消息?秉政支吾不清,用别的话来掩饰,承谟心中顿生疑窦。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坦然应允,同秉政骑上马,并而行,一直入精忠府第,他感到气氛不对,隐然有一种杀气。他自知已陷虎口,势无退理,便挺身上前,昂然而入。

精忠哪里是跟他“议事”!他把承谟骗来,是要他表态支持叛乱的。他一到议事厅,精忠的党徒就亮出刀刃,一派杀气腾腾。精忠要他做出选择,要么降、要么死。承谟见此情景,义愤填膺,骂不绝口,精忠下令,当场把他逮捕。有一两名士卒不认识承谟,上前误把刘秉政的胳臂抓住。其党羽马九玉急忙申斥:“不干巡抚事!”秉政低头无语,两颊微红。马九玉一挥,令他退下,他惶恐斜趋而出。精忠见承谟倔强,叫人把他押下去,关在一间土室里,他绝食十天,没有死。精忠派巡抚刘秉政来劝降,一见面,承谟上前就是一脚,秉政没提防,竟扑倒在地。承谟笑着说:“逆贼本该死,我先夺其魄!”秉政被斥回,精忠又使人问他:“听说你曾与杭州的水月和尚交游,还记得他曾给你写过什么话吗?”承谟斥责说:“我家世代尊奉孔孟,忠孝大节,岂是死生所能夺!即使水月作过预言,也必以忠孝劝人,岂肯妄言祸福?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善自为计,不要取灭族之祸。”精忠囚禁了承谟,连同他的家属五十余人,也都拘捕起来。以上参见《清史稿·范文程传》,卷252;《逆臣传·耿精忠传》,卷2;《清朝野史大观》,卷5,“清人逸事”。

承谟大义凛然,深深感染了他的部属和看守他的人役。他的部曲,有一个叫张福建的,决心救他,持刀夺门而入,斩杀数名看守士兵,终因寡不敌众,力竭而死。看守承谟的,有一个蒙古人,叫嘛尼,已受精忠“散骑郎”之职,他有感于承谟忠义,秘密救出承谟,事情败露,精忠十分恼怒,将他处以磔刑,嘛尼厉声说.“我宁愿与忠臣同死,不愿与逆贼同生!”

精忠还不打算马上处死承谟,令人严加看守,百般折磨他。他被押两年间,没换过一件衣服,通身生虮虱蛟蝇,任其钻咬,蓬头垢面,疾病缠身,每天仅吃半碗饭,只求速死!天天他都骂一阵,然后写诗文,没有笔砚,就用“烧桴存煤”,写在墙壁上,有一篇“自序”,历数身世,洋洋二千余言……

精忠囚禁了范承谟,再没有人敢反对他。如有不从的,马上被处死。精忠大权在握,自称“总统天下兵马上将军”,比三桂称“元帅”自低一格。他效法三桂,蓄发易衣冠,改穿明朝服饰。私铸钱,名曰“裕民通宝”。《逆臣传·耿精忠传》,卷2,26页。

他大封从叛的将领,以曾养性、白显忠、江元勋为将军,所属佐领黄国瑞、林芳孙、廖廷云、李似桂、护卫夏季旺、吕应计、长史陈仪、陈斌等一大批人,都加给新的职务,分授都督、总兵官等职。

精忠的反叛,进一步加深了清政权的危机。圣祖不能等闲视之,当机立断,迅速作出反应,削其王爵,发通告致讨:

逆贼耿精忠,庸懦无能,痴愚寡识,祗缘伊祖耿仲明航海来归,太宗文皇帝念其投诚之功,特封王爵,宠眷优隆。世祖章皇帝定鼎燕京,复加委任,令其统兵镇粤,中道殒身。其子耿继茂,叨恩承袭,两镇疆,恪其职守。朕眷怀勋裔,恩礼有加,及其病亡,尤深轸卹,特遣部臣,颁赐敕谕,俾耿精忠袭封王爵。自伊祖以及伊身,受恩三世四十余年。在耿精忠赖祖父之余勋,冒朝廷之崇秩,自宜感恩图报,殚竭忠忱。不意其包藏祸心,潜谋不轨,乘吴逆之变,辄行反叛,煽乱地方,罪恶昭彰,国法难宥,今削其王爵,遣发大兵进剿,指日荡平。但念其所属官兵,及地方官员军民人等,或被逆贼迫胁,虽怀忠义,莫能自明,恐大兵一到,玉石难分。有能擒斩耿精忠,投献军前者,优加爵赏;或以兵马城池纳款者,论功叙录;或力有不逮,自拔来归者,亦免罪收用;其原系所属之人,见(现)为直隶各省文武官员者,概从宽宥,虽有父子兄弟见在福建者亦不株连,勿得心怀疑畏自罹法,负朕好生之意。《清圣祖实录》,卷47,15~16页。

圣祖对吴三桂、孙延龄,耿精忠,以及对四川叛将的一贯政策是,把他们跟手下一般将卒、被迫“从逆”的人区别开来,对为首的,坚决镇压,部下招抚,鼓励投诚,不株连;在策略上,采取既打击、又招降的两手策略,恩威并用。这在此后战争中,逐渐发挥出重大作用。即使部属叛乱头子,圣祖也取区别的政策。他对精忠的叛乱,一面派“定南将军”希尔根统领大兵由江西、“平南将军”赖塔由浙江、“平寇将军”根特巴图鲁由广东等三路进剿福建。“耿精忠歼灭,在于旦夕”,一面用力招抚,使其悔罪归顺。圣祖把精忠同三桂明显地区别开来。他把精忠与三桂做了一番比较,说:精忠“必系一时无知,堕人狡计,与吴三桂不同,故将吴三桂子孙正法,耿精忠在京诸弟,照旧宽容,所属官兵并未加罪”。当时,耿精忠的两个亲弟:耿昭忠,耿聚忠尚在北京,因精忠犯逆,国法难容,已把其两弟并禁于一室,其属下官员都“闲住”,不再任事。与对三桂的区别是,圣祖没有处死精忠在京的诸兄弟。《清圣祖实录》,卷47,9~10页。尽管派大军进剿福建,仍“念其祖父宣力累朝,泊精忠之身,遽至覆亡,宗法斩绝,朕心深为不忍”,而“吴三桂乃本身投诚之人,背恩反叛,自取诛戮。耿精忠自祖父以来,受恩三世四十余年,非素蓄逆谋,首倡叛乱者比”。他指示兵部,尽速“传谕耿精忠,果能追念累朝恩德及伊父忠荩遗言,革心悔祸,投诚自归,将侵犯内地海贼(指郑氏兵)速剿图功,即敕免前罪,视之如初”。

于是,兵部奏遣工部郎中周襄绪、原耿精忠属下一等护卫陈嘉猷携圣祖诏书至福建,招抚精忠。圣祖又指示进剿福建的赖塔等将领,不要因为派人招抚而延缓进兵,直至精忠投降为止,如不降,就坚决消灭!《清圣祖实录》,卷48,1~4页。精忠既然反叛朝廷,岂肯轻易投降!圣祖派遣周、陈二人至福建,即被精忠扣留,对圣祖的招抚置之不理。《逆臣传·耿精忠传》,卷2,28页。

圣祖说三桂是“投诚之人”,实则是说他半路被迫加入清政权的,与清朝的关系不深。耿精忠与此不同,他的祖父耿仲明是在清关外艰难创业时代航海来归的,与清结下了患难与共的至深关系。这一历史背景,正是决定了圣祖对耿、吴采取了大同而具体又不同的政策,从而迅速分化瓦解了三桂的势力,把他孤立起来,聚而歼之。

圣祖对耿精忠采取了招抚与镇压的两手策略,他在派使臣去福建招抚的同时,已布置三路兵马进征福建,命浙江将军图喇驻杭州,兼防海疆。《清圣祖实录》,卷47,17页。至耿精忠叛变,全国的形势,已是叛乱四起,清朝兵力不足用,不得不调取北部边防的宣府、山海关等处兵马,以加强进攻福建的兵力。《清圣祖实录》,卷48,23页。

圣祖正在调集兵马征讨,精忠已经开始了军事行动。他与吴三桂约定,双方配合作战,他主攻邻近的江西、浙江两省;跟广东潮州总兵官刘进忠联络,令其煽乱广东、广西;遣使渡海,约台湾郑经政权进攻大陆,许以福建南部沿海郡邑割归郑氏政权;又南联琉球王国,索取军需,以为外援。精忠的这一战略,点燃了东南沿海的熊熊战火。他还未出兵,已向所属府州县和外省份发起兵的檄文,使福建全省顿时陷入混乱,迅速波及邻省浙江、江西、广东等省。地方守土军政官员纷纷响应。从康熙十三年五月到年末,沿海各处叛变的消息不绝于清朝官方的报道:

五月,浙江平阳(今仍名)兵变,总兵官蔡朝佐被擒;《清圣祖实录》,卷47,23页。

六月,浙江温州所属罗清营相继降精忠;黄(即黄岩,属浙江)总兵官所属太平营亦变;《清圣祖实录》,卷48,16页。

七月,浙江嘉兴,湖州两府“土贼猖獗”;《清圣祖实录》,卷48,23页。

八月,江西饶州(鄱阳)营兵变,“贼势猖獗”;《清圣祖实录》,卷49,2页。

宁海、象山、新昌、余杭(均属浙江)四县“贼众蜂起”。《清圣祖实录》,卷49,10页。

耿精忠叛清,为吴三桂开辟了东线第二战场,形势变得对三桂更加有利。精忠的军事行动,首先从福建省开始。他派曾养性、白显忠、江元勋等为将,分别占据本省中部和偏北部的延平(今南平)、邵武(今仍名)、福宁(今霞浦)、建宁(今仍名)、长州(今长汀)各战略要地。未进兵的地区,凡檄文所至,纷纷响应。很短时间,福建全省皆叛归精忠。

接着,耿精忠出兵江西,浙江。他以白显忠为将出西路,攻江西。显忠派出部将李连、李太等进犯建昌(江西南城)、广信(江西上饶)等地。《清圣祖实录》,卷48,9页。以马九玉为将,出仙霞岭中路,进攻浙江金华、衢州(今衢县)等地。

以藩下都统曾养性率部万余人为东路,攻入浙江,专攻沿海地区。曾养性是沈阳人,顺治时,初从耿氏征广东,归其藩下。康熙十一年,授为藩下左翼总兵官。精忠叛变,他是主要参与和策划者之一。《逆臣传·曾养性传》,卷2,39页。此人十分骁勇敢战,深为精忠所倚重。起兵时,封他为都督。他奉命攻入浙江,先至平阳(今仍名),该城游击司定猷献城降,合兵后,渡飞云江(今仍名),围瑞安,攻不下,转赴温州。守城总兵官祖宏勋迎降。耿兵势大振,聚兵十万,挥众北上趋台州(今临海)地区,破乐清(今仍名),长驱下天台、仙居(今仍名),北上取绍兴府属嵊县(今仍名)。他联络宁海、象山、新昌、余姚(均称今名)“土寇”,授予其首领鲁朝全、褚楚白等人为总兵官、都督,指使他们骚扰绍兴、宁波。他分遣部众攻金华,自率一部取黄岩(今仍名),该城总兵官阿尔泰降。他又西进至常山,率兵两万,二次进击衢州。《逆臣传·曾养性传》,卷2,39~40页;参见该书“耿精忠传”,卷2,26页。到康熙十四年初,曾养性横行浙江,攻势达到了顶点!清军不惜一切代价,与耿藩叛兵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台湾郑氏政权,从郑成功到他儿子郑经,一直坚持奉明朝年号,力图反攻大陆,恢复明政权,自感力不从心。正巧精忠起兵,很想借助郑氏的力量来壮大自己的势力,约他重返大陆,共同攻击清朝。郑经和他的谋臣非常高兴,把它看成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便毫不迟疑地委派大臣冯国轩率上万人马,从福建沿海登陆,占领了漳州、海澄(海龙)、同安、绍安、泉州及建宁等处,有大小船一百余只,驻洛阳桥附近,招兵买马,号召当地壮男入伍。

耿、郑联盟,为时仅数月,便归于破裂。精忠以盟主自居,向郑经发号施令,封郑经为“大将军”,派人送去敕印。郑经很不服气,说:“靖南王乃食清朝的俸禄,且系明朝叛逆,为何封我郑经!”心中很是恼怒。《文献丛编》(一),34页。郑经以其实力和领有地盘,自然不肯屈居精忠之下,何况他是明朝“叛逆”,而自己是堂堂正正的明朝的海中孤忠,岂能受他敕封?他自感受辱。他们之间又在是否尊奉明朝的问题上加剧了矛盾,以至闹到公开指责的地步。进据漳浦、海澄的郑经的守将出示布告,在声讨清朝窃据中原的一段文字之后,先赞三桂“隐忍滇黔,生聚训练,三十余年如一日,合千万姓为一家,静候天时,暗奉嗣主(指朱氏后裔),孤忠可鉴,大义不磨”。布告又说,三桂遣官“密令本将军致札郑、耿二王,共举义师,扶嗣主,戮(努)力王室,恢复神州,中兴之业已成”。紧接着就指责精忠自三月十五日“建旗之后”,颁发指令“俱称敕旨”,皆用皇家专用的黄绫,“从不遵大明正统”。他既然“已无旧主之念”,怎能服万姓之心!因此,“不旬月间,上下解体”。布告称颂“郑王”本与他为“兄弟之国”,能“克全名节”,是一般人难以做到的。他虽处海外孤岛,而不剃发,“尊王朔”,“老存继主”,可谓“忠孝凛然”。我们本愿与耿王“屈体联合”,“齐驱并驾”,不料耿王“妄自尊大”,把我等视为“附庸”,“僭窃尊号”,已可见其人之心!布告中还提到,他们只“遵照吴王原檄布,中兴大义,惟郑王为盟主,复我大明三百余年之基业,澄清东南之半壁”。布告要求他们所占领的各邑郡文武官员士绅百姓要“同思水木本源,共作王家柱石”《文献丛编增刊》(-),44~45页。。

布告反映了台湾郑氏政权的基本立场,声明不再与耿精忠合作,只愿与三桂联合,共扶明后,恢复明朝基业。看来,郑氏还不知道三桂已无意复明,限于交通不便,一时还得不到确切消息。耿精忠很担心郑氏与清兵的夹攻,便谋求三桂之助。三桂从他的利益考虑,当然不希望他们之间互相攻击,就派礼曹钱点到福建做两家和解的工作。此时,郑氏方面也已知道三桂的政治意图,对吴开始不满,郑经的大将刘国轩说:“吾家在海外数十年,称奉明号,今吴号‘周’,耿称‘甲寅’。所以,我带兵来是要攻你们两家的。如你们归正奉明号,我不难进镇江,上南京,否则你们两家都是我的敌国!”《平吴录》,8页。因为吴、郑、耿各持一端,各有企图,政治目标不一,这就在反清的阵营中产生了不可调和的原则分歧。钱点无法化解郑、耿的矛盾,连三桂一方与郑氏的矛盾也解决不了,钱点无言以对,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福建。叛乱集团中的各派系的原则分歧,最终导致他们的彻底失败。

当叛乱集团内部矛盾日益尖锐对,清朝方面加紧了对耿精忠的军事进攻。从康熙十三年七月以后,清兵在江西、浙江战场开始取得进展,不仅顶住了耿部的进攻,连连取得了胜利,还收复了一些失地。

据清官方战报:

七月,杭州将军、都统喇哈达报:耿军总兵阎标率部万余人,自温州、处州进攻金华。清军副都统鄂申巴图鲁亲率满汉官兵迎战,大败耿军,斩杀七千有余、将官以百计,活捉阎标等以下将官一百七十二员。《清圣祖实录》,卷48,26页。

八月,江西总督董卫国报:南赣总兵官刘进宝等击败耿军,恢复石城(属江西,今仍名)。《清圣祖实录》,卷49,1页。

同月,“平南将军”都统赖塔报:自七月十三日至十八日,清兵同进犯金华的耿军展开激战,共九次,大败耿军,收复诸暨、义乌(均属浙江,今仍名)二县。《清圣祖实录》,卷49,4~5页。

浙江总督李之芳报:严州副将鲍虎督率官兵,一日六战六捷,恢复寿昌(浙江金华西北)。《清圣祖实录》,卷49,5页。又报:耿军犯绍兴府新昌县(今仍名),被清军击败溃逃。《清圣祖实录》,卷49,6页。

参赞军务护军统领桑遏、副都统席布报:精忠令闽军自建昌(江西南城)北进,与前来平叛的清军在抚州(江西抚州市)遭遇;清军把叛军杀退,获得了胜利。《清圣祖实录》,卷49,7页。

浙江总督李之芳报:已派遣“授剿总兵官”李荣率官兵血战,阵杀一千余人,乘胜恢复淳安县(浙江,今仍名)。《清圣祖实录》,卷49,10页。

在八月间,清兵还恢复了浙江的遂安县(淳安县西南)、嵊县、东阳县(今仍名)。《清圣祖实录》,卷49,11~13页。在江西,刚恢复了万年县(今万年县西)、崇义县(今仍名)、抚州等地。《清圣祖实录》,卷49,11页,23页。

十月,“奉命大将军”和硕康亲王杰书报:福建“逆贼”一万四五千人犯遂安(浙江淳安西南),当地“土贼”王应茂等率部四千人,沿河傍山,遥为犄角。清严州(浙江建德东)副将鲍虎统率官兵迎战,击斩精忠参将王师右等四员、兵士一千一百七十余人,并乘胜追杀了二十余里。《清圣祖实录》,卷50,3页。

康亲王又报:精忠部将都督周列、总兵桑明等率部二万由常山(浙江,今仍名)谋犯衢州,于九月十七日被清军击败于焦园等地方,斩杀万余人。《清圣祖实录》,卷50,9页。

“镇南将军”尼雅翰报:精忠部都督李大元等万余兵马,屯驻南京(江西星子)崖口。他同副都统绰容托等于十月二十二日,率官兵将其击败,收复南康府,与此同时,清军又收复了万载县(江西,今仍名)。《清圣祖实录》,卷50,13页。

十一月,江西总督董卫国报:他属下右营游击佟国栋等率兵恢复新昌县(江西宜丰)。《清圣祖实录》,卷50,17页。

杰书报:精忠部将都督徐尚朝等率马步兵五万,进至金华城外,列二十余营,军势甚盛。清军副都统马哈达、都统巴雅尔、总兵官李荣、台吉察等满、蒙、汉将官,奋勇夹击,阵斩闽将吴荣先等三十余人,歼灭其兵二万余人。《清圣祖实录》,卷50,18页。

清军捷报频传:十一月十七日,清军克取紧邻江西的婺源(江西,今仍名),休兵一两天,即进军饶州(江西鄱阳)。圣祖闻此消息,十分高兴,写道:“比闻恢复婺源,良可嘉悦。尔等兵单,进克饶州,尤宜加意。”在夺取婺源时,清军又在江西与安徽交界的彭泽县大败耿军,“奋勇登城”,一举攻克。《清圣祖实录》,卷51,4页。二十日,清军由婺源进取饶州,经乐平县,乘机恢复,进至鄱阳云吉峰下。大破叛军,逼饶州城下,叛军弃城逃,遁入鄱阳湖中。饶州复归清军。《清圣祖实录》,卷51,17页。

清军已在江西、浙江战场上获得了一系列战役上的胜利,并收复了一些县城,但还没有从根本上扭转战局。从双方的战斗,可看出耿军的战斗力也很强,它借助军队数量的优势和各地响应,使它尚能与强大的八旗兵周旋,败而复来,清军剿不胜剿,短期内还不能明显奏效。为此,圣祖指示康亲王杰书说:“浙江贼寇,在在窃发,骚扰地方,皆由耿逆未灭之故,若剿除耿逆,则小丑自灭。”他要求杰书等将领,“或固守金华诸处,由仙霞岭、分水关入闽;或固守杭州、衢州,从金华进克温(州)、处(州)。平定浙省,剿灭闽贼,听大将军酌量速行”《清圣祖实录》,卷50,20~21页。。

精忠的军队在同清军的反复争夺中,实力有所消耗,军需物资如制造火药火器的原料不足,便谋求琉球国的支持和援助。康熙十五年,精忠派人航海至琉球联络,其文称:

总统兵马上将军令谕:予惟军兴之际,需用惟繁,内附之邦素称外海之名封,早识中华之大义,翊戴原无异视,尊攘谅有同心。予建义三年,提师四出,天南半壁,尽入版图,极北九边,尚烦绥靖。兹特差员前诣王国,采办硫磺,以佐军需,所望悉心指导,俾其趂候早归,庶藩屏兼资,而折冲有赖。他时入贡,伫待风帆,指日加封,游膺天眷。故谕。丙辰年五月十八日。《华夷变态》,卷4,159~160页。

丙辰年即康熙十五年。精忠意图有二:第一,要琉球支持他起兵,在政治上成为他的附庸;第二,索要硫磺,此为当务之急。琉球盛产硫磺,为制造火药和其他弹药所不可缺少的。要制胜清军,必须大量使用火药火器。值得注意的是,精忠不署三桂的周王年号,而以干支纪年。这清楚地表明,精忠要独立,不承认三桂的独尊地位。

此后一个多月,派往琉球的引礼通官郑裴等向该国王递交一份公文,主要目的还是索要硫磺,但文件中大加描述和炫耀反清活动盛极一时。为窥其全貌,征引如下:

切照:伪清无道,民心思汉,处处皆然。我千岁(指精忠)应天顺人,于甲寅年(康熙十三年)三月十五日,与郑世璠(即郑经)同得建竖义旗,兴师四出,我千岁大兵所至,旬日之内,福建全省尽复大明,即于三月末,兵分四出,东复浙江、温州、台州处,北复浙江衢州等处,西复江西广信、饶州、建昌、抚州、赣州、南康等府、南京徽州府。其时,云南、贵州、四川、陕西、湖广(湖南)诸省,尽属平西王吴、广西全省半属孙将军(延龄),半属吴王,广东一省潮州、惠州等府,皆属郑世璠,其余各府州县半属吴王,半属平南王子(指尚之信)。今我千岁复率大兵,西连吴王、孙将军,东连郑世璠、平南王子,合攻南京。

裴自起身之日,已得捷书小报,今伪清闻风丧胆,仅存河南、山西、山东、北京四省,我千岁思军兴之际,需用硫磺,特差使者游府陈前来。贵国主采办,着裴等随行引导。回闽之日,理当遣官致贺千岁,裴等愿力保大功,据实启报。伏乞睿鉴施行。丙辰年七月初一日。《华夷变态》,卷4,160~161页。

郑裴等人在文件中所描绘的国内政治、军事形势,颇有夸张渲染之意,但基本反映了实际情况。精忠东联台湾郑氏政权,南联琉球,内结三桂,所谓“天南半壁”江山皆入版图!

琉球已通使于清朝,双方关系既平和又友好。精忠动之以引诱,示之以情,琉球能否给他帮助,也是个疑问。而且琉球毕竟国小力微,即使能有所帮忙,最终改变不了精忠日益陷入困境局面!

圣祖对付精忠的办法,一面不放松军事进攻;一面又加紧做招抚工作。欲知精忠能否接受招抚,怎样结局暂且按下不说。让我们暂时离开江西、浙江战场,把目光投向广东尚藩,且看他如何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