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代宫闱史》第四回 月夜卜金钱天心从吉 风雷生帝阙圣意除凶


静悄悄一个院庭,正中一只小几,几上安了个金鼎,鼎中一缕缕香烟喷出。几前有个王妃装束的女子,俯伏在地上,默默祝告。在月光之下,好不幽静,只有阶下的秋虫,唧唧鸣声,破了沉寂的空气。那女子祝祷了一回,亭亭起立。拿出一个小牙筒儿,在香上绕了三转,开了牙筒盖儿,倾出三个金钱,在她的玉掌之上,凝神端详了一会儿,重将金钱倾入筒中。又在香上绕了三转,再开筒倒出。一连来了三次。她喜孜孜的盈盈拜了八拜,才轻启朱唇唤了声“瑞云”。便有一个紫衣宫娃,从东首一间屋中走出,到了院庭中道:“娘娘有甚事?”那女子道:“你将几上的东西收罗好了,你可知道此时儿王爷在哪里?”瑞云道:“在东书院,娘娘可要过去吗?”那女子点了点头。瑞云便唤掌灯,即有两个宫娃,从东首屋中走出,掌了两盏八角红纱灯,来到院庭中。瑞云对两个掌灯的宫娃道了声:“去东书院。”两个掌灯的宫娃便掌灯前导,那女子遂袅袅婷婷的抄过东廊,到了东书院的门首暂立。门首侍卫见了她,都行礼致敬。她问侍卫道:“王爷可在里面?”侍卫忙回道:“在!娘娘可要进去见王爷?”她臻首微点,侍卫便揭起垂帘,喊了声:“娘娘到!”她已翩然入室。室中明灯四张,如同白日。靠西首一张公案前面,坐着一位少年王爷。生得剑眉虎目,隆准大耳,好不威武异常。他见那女子入室对他施礼,便微抬身子,命她坐了,道:“贤妃何事夤夜来此?”那女子道:“日间贱妾闻知王爷东下入都的事,一时难决,适间贱妾焚香中庭,默默祷祝,卜了金钱三卦,竟是大吉的卦子,特来报与王爷得知。究竟东下的事如何了?”王爷微笑道:“已经决定了。”小子写到了此处,再不表白一番,阅书的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路了。原来,那个焚香的女子,便是上回书中说着的宋主刘裕的第三个儿子,封为宜都王义隆的王妃袁氏。那个少年王爷,便是徐、傅、谢三相要迎他入都为帝的宜都王义隆。

上回书结束的当子,是宜都将佐劝义隆不要东下入都,防遭毒手。义隆一时莫决,袁王妃便在晚上焚香卜卦,今听王爷道已决定了,便问道:“还是决定东下入都?还是决定拒绝东下入都?”义隆王爷即在案上取了一道敕令给袁王妃,袁妃接了那道敕令观看,令文上道:

皇运艰敝,数钟屯夷。仰惟崇基,感寻国故。永慕厥躬,悲慨交集。赖七百祚永,股肱忠贤, 故能休否以泰,天人式序。猥以不德,谬降大命。顾以竞季,何以克堪,行当暂归朝廷,展哀陵 寝。并与贤彦由写所怀,望体其心,勿为辞废。

袁妃看毕道:“王爷是决定东下了?”义隆王颔首道:“就是司马王华,他也劝我东下。他道先帝为天下立功,四海谁不畏服。虽因嗣主不纲(指义符帝),人望依旧没改。徐羡之是中材寒士,傅亮是布衣诸生,并非如晋宣帝(司马昭)时的王大将军(王敦)可比。并且他们受了先帝讬孤知遇的恩,决不敢突然背德。不过畏庐陵王严断,恐怕不能容他们,才将庐陵王先行除去。又恐废主存留,发生祸患,故也下此毒手,殿下尽可大胆入都!”袁妃道:“王司马所言,确是不虚。王爷此去,上顺天心,下负人望,贱妾敢为王爷预贺了!”义隆王微笑道:“接了帝位,贤妃要作王后了,也要向卿预贺呢。”义隆和袁妃闲谈了一会,便回寝室安睡。

一宿无话,到了明日,义隆便留司马王华镇守荆州,校尉刘彦之镇守襄阳。才自率将佐发江陵,召见傅亮,问及营阳庐陵二王的惨死,义隆悲恸呜咽,十分哀伤,左右尽皆流泪。傅亮见义隆王友爱之情如此重厚,想着了与谋营阳庐陵二王的亏心事,不觉汗流浃背,神情失措,几致应对不来。义隆询问一切之后,即与傅亮一同下舟。到了京师,群臣迎谒,导驾入城。乘辇入阙,百官奉上御玺,遂登太极殿,即皇帝位。称景平二年,为元嘉元年。追尊生母胡婕妤为太后,奉谧曰章。复庐陵王义真封爵,彭城王义康进号骠骑将军,南豫州刺史义恭封江夏王、册封第六皇帝义宣为竟陵王、第七皇帝义季为衡阳王。司空徐羡之授司徒、左卫将军王弘为司空、中书监傅亮加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南兖州刺史檀道济为征北将军。王弘与道济仍各归原地镇守。独有个领军将军谢晦,前由尚书录命除受荆州刺史,权行都督荆襄等七州诸军,此时实行除拜,加封抚军将军。本来司空徐羡之,他恐义隆入都之后,荆州重地授与他人。所以先用录命,使谢晦接任,好教他居外为援,所有精兵旧将,尽行隶属。晦尚未登程,义隆至都,谢晦便也一同与百官朝贺。义隆帝年龄才十八,却是器宇不凡,与其兄义符之昏庸大异。他心中暗忌徐、傅、谢三人,面上却不露声色,故示优异。下诏命谢晦真除都督荆襄七州,谢晦好不得意,即出镇荆州。义隆帝便召回王华和到彦元二人,与王昙首、朱容予共襄都城戎政,这四个人俱是义隆帝心腹不题。

到了元嘉三年,义隆帝已是亲柄政权,便下诏杀了徐羡之、傅亮,又收捕了谢晦之子秘书郎世休与羡之之子乔之、乞奴二人,一并杀了。傅亮诸子,义隆念亮至江陵迎驾的诚心可嘉,恕了不杀。当时这个消息,传到荆州谢晦耳中,谢晦顿时晕了过去,倒在座上。左右急忙施救苏醒,又恸哭一回,先命江陵将士,为徐傅举哀不题。隔上不多几天,谢晦又接到义隆帝诏敕。敕上道:

盖闻臣生于三,事之如一,爱敬同极,岂惟名教,况乃施侔造物,义在加隆者乎?徐羡之、 傅亮、谢晦,皆因缘之才,荷恩在昔,超居要重,卵翼而长,未足以譬。永初之季,天祸横流, 大明倾曜,四海遏密,突受顾托,任同负图,而不能竭其股肱,尽其心力。送往无复言之节,事 居缺忠贞之效。将顺靡记,匡救蔑闻,怀宠取容,顺成失德。虽未因惧祸以建大策,而逞其悖心, 不畏不义。播迁之始,谋肆酖毒,至止未几,显行怨杀,穷凶极虐,荼毒倍加。颠沛皂隶之手, 告尽逆旅之馆,都鄙哀愕,行路饮泣。故庐陵王英秀明远,风徵夙播,鲁卫之寄,朝野属情。羡 之等暴蔑求专,忌贤畏逼,造构贝锦,成此无端,罔主蒙上,横加流屏,矫诬朝旨,致兹祸害。 寄以国命而剪以仇雠,旬月之间,再肆酖毒,痛感三灵,怨结神鬼。自书契以来,异常安忍,反 易天明,未有如斯之甚者也。昔子家从弑,郑人致讨;宋肥无辜,荡泽为戮。况逆乱倍于往衅, 情深痛于国家,此而可容孰不可忍!及宜诛殛,告谢存亡。而当大事甫定,异同纷结,匡国之勋 未著,莫大之罪未彰,是以远酌民心。近听舆讼,虽或讨乱,虑或难图,故忍戚含哀,怀耻累载。 每念人生实难,情事未展,未尝不顾影痛心,伏枕泣血。今逆臣之衅,彰暴避迩。君子悲情,义 徒思奋。家仇国耻,可得而雪。便命司寇,肃明典刑,晦虽据有上流,或不即罪。朕当亲率六师, 为其遏防。可遣中领军到彦之即日电发,征北将军檀道济络绎继路,并命征虏将军刘粹断其走伏, 罪止元凶。余无所问,敕示远迩,咸使闻知!

谢晦阅毕大怒,撕了敕诏,掷于地下。便即调集了三万精兵,整装待发克期东下。晦奉上一表自讼道:

臣诲言:臣昔蒙武皇帝殊常之眷,外闻政事,内谋帷幄,经纶夷险,毗赞王业。预佐命之勋, 膺河山之赏。及先帝不豫,导措末命。臣故与故司徒羡之、左光禄大臣亮、征北将军臣道济等, 并升御床跪受遗诏。载贻话言,托以后事。臣虽凡浅,感恩自励,送往事居,诚实幽显。逮营阳 失德,自绝宗庙,朝野岌岌,忧及祸难。忠谋协契,殉国忘己。援登圣朝,惟新皇祚,陛下驰传 乘流,绝不加疑,临朝殷勤,增崇封爵。此臣等赤心,已亮于天鉴。远近万邦,咸达于圣旨,若 臣等志欲专权,不顾国典,便当协翼幼主,孤负天日。岂复虚馆七旬,仰望鸾旗者哉!故庐陵王 于营阳之世,屡被猜忌,积怨犯上,自贻非命。天祚明德,合当昌运,不有所废,将何以兴。成 人之美,春秋之高义;立帝清馆,臣节之所司。耿弇不以贱遗君父,臣亦何负于宋室耶?况衅积 阋墙,祸成威逼,天下耳目,岂伊可诬。臣忝居藩任,乃诚匪懈,为政小大,必先启闻。纠剔群 蛮,清夷境内,分留弟侄,并侍殿省。陛下聿遵先旨,申以婚姻(徐晦有二女,一字彭城王义康, 一字新野侯义宾。宾为刘道怜第五子,故晦表中述及之)童稚之目,猥荷齿召,荐女遣子,阖门 相送。事君之道,义尽于斯。臣羡之总录百揆,翼亮三世,年耆乞退,屡抗表疏,优旨绸缪,未 垂顺许。臣亮管司喉舌,恪虔夙夜,恭谨一心,守死善道。此皆皇宋之忠臣,社稷之镇卫。而谗 臣倾覆,妄生国衅,天威震怒,加以极刑,并及臣门,同被孥戮。元巨翼命之佐,剿于奸邪之手。 忠良匪躬之辅,不免夷灭之诛。陛下春秋方富,始览万机,民之情伪,未能鉴悉。王弘兄弟,轻 躁昧进,王华猜忌忍害,盗弄威权,先除执政以逞其欲,无下之人知与不知,孰不为之痛心愤怨 者哉!昔白公称乱,诸梁婴胄。恶人在朝,赵鞅入伐。臣义均休戚,任居分陕,岂可顾而不扶, 以负先帝遗旨。爰率将士,缮治舟甲,须其自送,投袂扑讨。若天祚大宋,卜世灵长,义师克振, 中流轻荡,便当浮舟东下,戮此三竖,申理冤耻,谢罪阙庭。虽伏锧赴镬,无恨于心。伏愿陛下 远寻永初托付之旨,近存元嘉奉戴之诚。则微臣丹款,犹有可察。临表哽慨,不尽欲言。

这篇表文到了宋都,义隆看罢,不禁勃然大怒,正是:

王师未向江陵下,反表先来宋帝都。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