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 浮华背后的五代十国》兄弟阋墙的福建王氏


闽国割据今福建地区,为光州固始(今河南固始)人王潮所建。王潮出身农家,唐朝末年,在本县当了一个小吏。固始地处豫南,这一地区在唐末为军阀秦宗权所据。秦宗权部将王绪占据固始时,署王潮为军正,主管军需供给。黄巢义军将入河南,秦宗权召王绪击黄巢,王绪畏惧不行。秦宗权大怒,发兵攻讨,王绪不敌,只好率众南渡长江,企图在南方寻找安身之地。唐光启元年(885年),王绪之军经江、洪、虔诸州,又折入福建,攻陷汀、漳二州,所到之处,并不久留,往往将当地洗劫一空而去。到达漳州后,王绪因为路险粮少,令军中不得携带家属,违者斩。王潮兄弟三人共奉一母,不肯抛弃,苦求王绪,王绪大怒,欲立斩其母,赖将士苦求方免。王绪此举使军中人人自危,激起了怨忿,将士们密谋,擒杀了王绪,拥立王潮为其首领。

王潮与王绪不同,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得到了漳州百姓的拥戴,遂留而不返。后王潮攻下泉州、福州,汀、建等州闻风而降,占据了全闽五州之地。福建位置偏远,唐廷鞭长莫及,只好任命王潮为福建观察使。唐乾宁三年(896年),唐朝升福建为威武军,任命王潮为节度使。次年,王潮病死,其弟王审知继任节度使,后加同平章事,封琅琊郡王。学术界遂将这一年视为闽国建立之始。后梁开平三年(909年),梁授王审知为中书令,晋封闽王。

王氏兄弟生活节俭,重视农业生产的恢复和发展,赋税均平,福建之人得以安居乐业。当时北方衣冠之士南下避居于福建者甚多,王审知礼贤下士,多方延纳,又兴建学校,教授当地子弟。此后,福建人才辈出,文化发展较快,至宋代成为全国藏书丰富之地,其基础便是在这一时期奠定的。

福建滨临大海,水上交通方便,王审知开辟商港,招徕商贾,宋元时期著名的大商港——泉州港便是这一时期开辟的。这一政策不仅使闽国坐收商利,而且还促进了中外经济文化的交流。王潮、王审知兄弟统治福建三十馀年,能够做到省刑惜费,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故当地社会稳定,经济发展,百姓乐业。有人劝王审知称帝,他回答说:“我宁可开门做节度使,不做闭门天子。”从而避免了给人攻击的口实,保证了福建社会的稳定。

王审知死于后唐同光三年(925年)十二月,其长子王延翰继位。从此以后,王氏家族内哄迭起,争权夺权,互相攻伐,全境大乱,以至于灭亡。

王延翰继位后,不甘心向中原王朝称臣,自称大闽国王,建宫殿,置百官,礼仪制度皆仿天子之制。王延翰在生活上一改其父旧习,骄淫奢侈,兴修宫室,游宴无度。又对兄弟采取了猜忌排斥的态度,即位仅月馀,就将其弟王延钧排斥到泉州任刺史。他还广纳民间女子入后宫,其弟建州刺史王延禀屡次上书劝告,非但不听,反而大怒。王延禀与王延钧商议,合兵袭击福州。王延禀率军先到福州,破城而入,捕获王延翰,并斩之。

王延翰死后,王延禀认为自己是王审知的养子,担心继位后诸将不服,于是便推举王延钧为王。王延钧遂继续向中原王朝称臣,于是后唐明宗任他为威武节度使、中书令,封琅琊王。天成三年(928年),后唐又进封他为闽王。王延钧也是一个昏庸之人,他继位之后,加重了赋税徭役,又度僧两万馀人,将大量的肥沃土地划拨给寺院,引起了社会的不稳定。长兴二年(931年)四月,王延禀得知王延钧患病,率军袭击福州,战败被擒杀,王延钧遂令其弟王延政为建州刺史。王延钧自认为实力强大,向后唐请求授以尚书令之职,遭到拒绝,于是便断绝了与中原王朝的朝贡关系。改长兴三年为龙启元年,即皇帝位,国号大闽。

永和元年(935年),王延钧患风疾,皇后陈氏与其臣归守明、李可殷私通。李可殷恃宠,欺压王延钧之子福王王继鹏,王继鹏遂乘其父病重之机,指使人打死了李可殷。皇后陈氏告于王延钧,王延钧扶病视事,追查李可殷死因。王继鹏见事情败露,遂率卫士攻入宫中,将王延钧杀死,皇后及归守明等皆被处死。

王继鹏继位后,改名王昶。为了稳定局势,遂又向后唐称臣。王昶生活奢侈,建紫微宫,用水晶装饰,穷极豪奢。他弑父自立,担心别人议论,遂派人秘密监视臣下及民众,搞得国内人心惶惶。他还崇信道教,建三清殿于宫中,铸宝皇大帝、元始天尊、太上老君像,用去黄金数千斤。王昶喜作长夜之饮,强令群臣陪侍,酒醉者则派人察其过失。其堂弟王继隆酒醉失礼,被斩首。其叔父王延羲为了避祸,佯作颠狂,被安置于武夷山,后又召回幽禁于家中。通文四年(939年),福州发生大火,王昶命控鹤军使连重遇率军灭火,追捕纵火之贼。由于一时无法捕获,王昶遂怀疑连重遇参与了纵火阴谋,打算诛杀之。有人将这个消息告知了连重遇,连重遇遂利用率军当值的机会,乘夜纵火焚烧了长春宫,并进攻宫中。王昶无法抵御,只好仓皇逃出福州,被追兵捕获后缢杀。

王昶死后,诸将拥立王延羲为主,自称威武节度使、闽国王,改名王羲。王羲是王审知的第二十八子,为人骄淫暴虐,猜忌宗室,其弟建州刺史王延政屡次上书劝谏,不听,反而复信谩骂,由此兄弟之间忌恨益深。王羲为了控制其弟,于是派亲信邺翘任王延政的监军。王延政不堪忍受,欲斩邺翘,邺翘逃回福州。王羲派大军包围建州,四面攻打,王延政只好向吴越求救。在吴越军队尚未到达前,王延政已经击败了王羲的军队。吴越军队到达后,却不愿退去。于是王延政又结好于南唐,击败了吴越之军。此后,王羲与王延政各自为政,王延政改建州为镇安军,自称节度使、富沙王。两人互相攻杀,福、建二州之间,白骨累累,当地社会经济遭到了极大的破坏。

王羲自称大闽皇帝,王延政不甘落后,也称皇帝,国号殷。永隆六年(944年),弑杀王昶的连重遇与朱文进二人,担心追究以往之事,终日惶惶不安,遂密谋杀死了王羲,并杀王氏宗族五十馀人。朱文进自立为闽王。王延政当然不能甘心,遂又发兵讨伐朱文进,朱文进势寡,求救于吴越。就在闽国内部互相残杀之际,南唐大军已经出动,并很快就兵临城下了。不久,朱文进被其部下所杀,迎接王延政入福州。王延政因南唐军已经逼近,遂以福州为南都,而暂不迁入。南唐军进攻建州,大败王延政军。其部将李仁达见王延政势穷,潜入福州,说服守将杀死了王延政的侄子王继昌,立僧卓岩明为天子,随后又刺杀了卓岩明,李仁达自立为主。天德三年(945年),南唐军攻下建州,活捉了王延政,并围攻福州。李仁达与吴越援军配合,击败南唐军,福州遂入吴越之手。从公元897年算起,至945年止,闽国前后传七主,共四十八年时间;如果从公元892年王潮获得福建观察使算起,则是五十三年时间。

南汉割据于今两广及湖南南部一带,为刘隐创建。关于刘氏家族的族属问题,学术界颇有争议,一说他是大食(阿拉伯)商人后裔,也有说他本为岭南蛮族,当然也有说其祖籍在豫州上蔡(今河南上蔡),后来移居福建泉州之马铺,唐末刘谦为广州牙校,遂居于岭南。唐懿宗咸通中,宰相韦宙出任岭南节度使,因为赏识刘谦,遂将侄女嫁与刘谦为妻,其妻坚决反对,说:“刘谦非我族类,如果与他通婚,恐招人议论。”但是韦宙却说:“此人非常人可比,也许将来我们的子孙还得依靠于他。”从这些话来看,刘谦肯定不会是上蔡的汉人,至于是岭南蛮族还是大食人的后裔,现在还不好论定。

唐末黄巢义军曾经南下攻陷过广州,因为不服水土,又弃之北上。当时岭南一带小股义军仍然很多,刘谦因为镇压义军有功,被唐廷授与封州(今广东封川)刺史。这个期间刘谦有兵万人、战舰百馀艘,在岭南诸将中实力最为强大,而这股力量遂成为其子刘隐以后创建政权的基础力量。刘谦死后,刘隐继任封州刺史。这时唐廷任命李知柔为岭南节度使,行至途中,得知发生兵变,不敢前进。刘隐率封州兵平定了叛乱,迎接李知柔入广州,以功被提升为行军司马,掌握岭南兵马财赋事务。此后换了数任节度使,无一不对刘隐倚重。后来宰相崔远任岭南节度使时,因为路途遥远,而不愿赴任,唐廷遂任命刘隐为岭南节度留后。为了能够正式被任命为节度使,他以厚礼重金收买朱全忠,在朱全忠的支持下,刘隐终于获得了节度使的任命。后梁建立后,刘隐继续称臣纳贡,梁朝授他中书令、检校太尉、侍中,封大彭郡王,后又改封南海王,从此刘氏便割据于岭南地区。

学术界将刘隐获得岭南节度使的这一年,即公元905年,视为南汉政权建立的一年。刘隐死后,其弟刘岩继位。他对南海王这个封号非常不满,遂于后梁贞明三年(917年)在广州称帝,因其姓刘,故以汉为国号,史称南汉。刘岩改名为刘,取《易·乾》的“飞龙在天”之意。后唐庄宗灭梁之后,刘大为震恐,急忙派使者前往洛阳探听虚实,声言将贡献大批财宝。后唐庄宗见南汉远道来贺,又可得到许多珍宝,非常高兴,遂不以南汉为意。南汉使者返回广州后,详述了庄宗荒淫昏庸之状。刘知其无所作为,自身尚难以保全,如何能远涉岭南吞并南汉,不觉胆气更壮,从此断绝了与中原王朝的往来。

刘死后,其第三子刘弘度继位,改名刘玢。刘玢在位仅一年时间,就遭人暗杀而死,究其原因却与他本人有关。刘玢继位以后,生活奢侈,荒淫无度,其父在殡期间,召伶人饮酒作乐,喜在宫中裸男女以观。有时也与妓女夜行,甚至出入民家。由于刘玢不理政务,国事日乱,盗贼蜂起,左右稍有触犯,便招来杀身之祸,所以无人敢谏。其弟刘弘昌与内常侍吴怀恩屡次进谏,不听,反而怀疑诸弟谋害自己,于是命宦官把守宫门,凡入宫者皆露身而搜。由于刘玢动辄杀人,搞得左右人人自危。他又酷好手搏,其弟刘弘熙选拔了一批壮士,练习角抵(即相扑)之术,然后献给了刘玢。光天二年三月丙戌,即公历943年4月15日夜,刘玢在长春宫与诸王宴饮,观看角抵表演。刘玢大醉,刘弘熙指使人乘机害死了他,并且将其左右之人全部杀死以灭口。

刘玢死后,刘弘熙继位,改名刘晟。他是弑兄而篡位的,担心众人不服,所以采取了严刑峻法的政策,以树立自己的威势。他先后杀死了其弟循王刘弘杲、越王刘弘昌、镇王刘弘泽、韶王刘弘雅、齐王刘弘弼、贵王刘弘道、定王刘弘益、辨王刘弘济、同王刘弘简、益王刘弘建、恩王刘弘、宜王刘弘照等,为了斩草除根,又尽杀诸王之子。旧史上说:“帝恐诸弟与其子争国,故同日见杀。”他宠信宦官与宫人,以宫人卢琼仙、黄琼芝为女侍中,朝服冠带,参决政事,而宗室勋旧,几乎诛杀殆尽。他还大力兴建宫室,数量之多,不可胜数。经常通宵酣饮,大醉,将瓜置于伶人尚玉楼的脖子上,拔剑砍之以试剑是否锋利。第二天酒醒,召玉楼陪饮,左右告诉他已经被杀了。后周攻取南唐的淮南诸州后,刘晟担心周军会继续南下,忧形于色,遣使入贡中原,又被湖南的割据势力所阻隔,无法抵达。刘晟既忧心江山不保,又为酒色所误,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于乾和十六年(958年)八月病死,终年三十九岁。

南汉后主刘,为刘晟长子。继位时年仅十六岁,不知理政,惟知游乐,国政由宦官龚澄枢、陈延寿及宫嫔卢琼仙等人掌管。刘的奢侈程度超过了其父、祖,新建的万政殿仅装饰一根柱子就花费了白金三千铤,又用白银及云母作为地面,奢华程度令人咋舌。刘认为群臣各有家室,故不能为国尽忠,只有宦官最可亲近,凡是其所欲重用之人,往往先阉而后用。南汉在诸国中宦官人数最多,至刘时又急剧膨胀,总数达七千多人,一说达两万馀人,其中加三公、三师等名号者不计其数。他还宠爱一波斯女子,号曰“媚猪”,日夜淫乐。又宠信女巫樊胡子,此人自称玉皇大帝,呼刘为“太子皇帝”,又宣称卢琼仙、龚澄枢、陈延寿等人都是上天派来辅佐刘的,不可轻加其罪,国事完全由这一帮佞人所控制。

刘还随意屠杀大臣及宗室,搞得国内人心惶惶,政事混乱。北宋建立后,开始了统一全国的军事行动,有人劝他加强兵备,也不被理睬。由于开支浩繁,国库空虚,遂发行乾亨铅钱,百官俸钱非特恩不给铜钱,致使国内币制紊乱,物价飞涨。为了维持奢靡的生活,加重了对百姓的剥削,凡百姓入城者交税一文,琼州每斗米征税五文。刘还强迫临海百姓入海采珍珠,其所居宫殿多以珍珠、玳瑁装饰。这一时期南汉的刑罚也非常残酷,制定了“烧煮剥剔、刀山剑树”等刑,用来对付百姓及政敌。他还动用罪犯与虎、象等猛兽相斗,自己从旁观看,场面血腥,却谈笑自若。

就在刘胡作非为之际,北宋大军开始向南汉发起进攻了。宋太祖开宝三年(970年),北宋以潘美为统帅率大军南下,连续攻克了郴、贺、昭、桂、连、韶等州,于次年进抵广州城下。刘见状,不敢抵抗,以大船十数艘装载金宝,打算入海逃亡,却被宦官将这些船悉数盗走。刘无奈,烧毁府库宫殿后,开城投降,被押往汴梁。南汉自公元905年刘隐取得岭南节度使位算起,至公元971年灭亡,历时六十七年,共五主。

有趣的是,刘作为皇帝,竟不知自己的国土有多大。他被解送汴梁的途中,越过骑田岭,进入郴州境内,原南汉旧吏前来迎接,他竟惊讶地说:“你怎么在这么近的地方呢?”回答说:“陛下之国,边境至此已极,并非万里之遥。”原来刘还以为郴州距离广州遥远得很呢,可见其昏庸到何种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