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血时代》诗意废墟上的家国记忆——评《华丽血时代――两晋南北朝的另类历史》


秦大路

其实不必言必称汉唐。如果在漫长的中国古代历史中找一段最有代表性的时代,我宁愿选择两晋(十六国)南北朝作为整个古代中国的缩影。这是一个苦难和希望并存的时代,它上承秦汉,下启隋唐,治乱交替不止,时间跨度长达三百余年。在这三百多年里,中国的北方和南方前所未有的建立了多个互相对峙的政权。各种政权之间战争不断发生,民族关系多层复杂。同时,这一时期中华民族经历了空前的民族大融合,“华夏”、“华人”等词更成为文化意义上的表征而非种族概念。经济中心渐渐向南转移,江南乃至南方大部的经济开发基本完成。这一时代也是中国思想史上人性觉醒的时代。文化多元而丰富,儒、玄、道、佛相互影响和吸收,形成了中国历史上又一次百家争鸣。

当然,分裂必然伴随战争和屠杀,这一时期战乱频仍,人口锐减,经济、社会受到了极大的破坏。然而,在长达三百余年空前频繁和惨烈的分裂和战乱后,中华民族迎来的不是末世的绝望,而是重生之光。南北朝之后,中国开启了隋唐时代。正如陈寅恪先生所言,李唐一族之所以崛兴,盖取塞外野蛮精悍之精血,注入中华文化颓废之躯,旧染既除、新机重启,扩大恢张,遂能别创空前之世局。恩格斯也说过,只有野蛮人才能使一个在垂死的文明中挣扎的世界年轻起来。

乱世向来不乏英雄气,但特别引人瞩目的是,这一时期又充满了人文魅力。明君贤相,枭雄猛将,魏晋风骨,士族豪门,……几乎历史上所有的人物造型,都可以在这一段历史中找到相应的参照和定位。南朝人物尚清淡、崇文采,风神夷简,雅有远韵,词采遒绝,善为文章。北朝重武功、精吏治,性雄豪,工骑射,从政明练,果敢决断。这些各有擅扬又互为补缺的特点使得这个时代的“历史内涵”极为完整和丰富。

史实浩繁,世事沧桑,留与后人无限的评述空间。遗憾的是,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在有关两晋南北朝的历史和文学作品方面,与其他朝代相比,难免显得过于单薄。古代正统的历史观中,向来有华夷之辨,胡汉之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等观点甚嚣尘上,成为主流意识。受这种狭隘历史观影响,自古以来不少人认为这一时代是中国历史中不堪回首的“耻辱”期。因而它所受到的关注远远不及其他历史朝代。如今我们可以看到大量的关于汉唐雄风、康乾盛世等正说与戏说的影视和文学作品,却不多见有关两晋南北朝时的同类作品。

梅毅先生的《华丽血时代》完整而清晰的再现了这个惊心动魄的时代。面对惨烈血腥中充盈有浪漫极致的“华丽血”时代,在这样一种独特的历史风景中,该以怎样的笔墨去形容,以怎样的目光去审视,又该以怎样的史怀去容纳?梅毅先生试图使这一段历史从沉闷乏味的故纸堆里升华出来,原汁原味而又鲜活灵动地出现在网络时代的读者面前。南国英雄,北朝豪杰,汉家辞章,胡风铁蹄在本书中次第登场,读者可以在一次又一次政权跌宕陵替的狂风暴雨中去感受读史的快意。

书中开篇介绍八王之乱后,到晋惠帝一代,西晋王朝走到了尽头。匈奴人刘渊迅速崛起,狼头大纛纵横中原,终使西晋政权灰飞烟灭。刘琨祖逖,一南一北,使汉人之疲弱局势为止一振,再现生机,无奈最终功业未建,英雄遗恨。匈奴人把接力棒交给了羯族,石勒当仁不让,以一种“为汉高效躯,与光武争天下”的气魄建立后赵政权。此时东晋早已是“王于马,共天下”,士家大族与皇权共掌江左大局。这种体制也埋下了隐忧,强豪王敦、苏峻、祖约等人先后反叛,江南一阵罡风吹浮萍。桓温一代枭雄,矢志中原,数度北伐几成伟业,最后却留下了“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的慨叹。后来关中的氐族人继续上演奇迹,符坚率领弱小的氐族政权前秦与燕、代、前凉、东晋逐鹿天下,历经艰苦,终使北方尽归其治下。可惜淝水一败,帝国冰消瓦解。谢氏之后,江左司马道子父子擅权,加上孙恩、桓玄之叛,东晋政权已是一座风雨飘摇中的危楼。

出身“寻常巷陌”的刘裕以枭雄之姿,屡破北方强胡,开创了前代未有之气象。进而挟“金戈铁马 气吞万里如虎”之余势,一举收卷了东晋残局,取而代之,建立了刘宋王朝。而北方的奇迹并没有停止,拓跋珪在乱世中崛起,历经无数次杀伐征战后最终统一了北方,建立了北魏。接着抱有“封狼居胥”之志的宋文帝刘义隆,偏偏遇到了拓跋焘这个对手。元嘉草草兴兵,“仓皇北顾”之后失掉了江北大片土地,致使胡骑饮马长江,兵锋直指江南。此后南朝朝代更迭,君主们在烟雨繁华中继续享受着荒淫的生活。而北朝则完成了政治经济,以及种族文化的变革和整合。无奈六镇起义,兵祸再起,北方又一次陷入分裂。东魏、西魏的五次惊天动地的鏖战,战争之惨烈和持久超出了常人的想象。宇文氏谋而后动,再次统一了北方,却给“普六茹”杨坚做了嫁衣裳。而南朝,流光溢采的玉树后庭,不过是末世的一襟晚照,等待陈后主书宝的终极命运是被“收编”而已。

随着隋唐时代的到来,北国之胡风铁骑也罢,南国之衣冠风流也罢,所有的一切,最终都被雨打风吹去了。

历史并不是为政治服务的教科书,历史也不全是为英雄所写的回忆录。历史是高度理性的学科,本来是拒绝抒情的,然而,一切对历史过于理性的分析往往是苍白而乏味的,甚至动机是可疑的,那么,只有叙事和抒情才能使历史生动可人,重现光彩。当代历史学家海登·怀特认为,历史唯有以叙事的形式,才能获得最恰当的表现,因为,历史性的体验是一种时间性体验,它只能通过叙事的方式以比喻来把握。本书充满了叙事的美感,再加上寥廓的历史视角,使人读而不倦。风雨晦明之间,俯仰百变。本书作者秉承其一贯述而不作的著书特点,避免过多的理性分析,让读者自己直接享受阅读的快乐,把思考和回味的空间最后留给读者自己。

本书博引旁证,取材宏富。既能在宏大的历史视角下自如的展开话题,又能让人时时感受到细节的魅力。作者在细密幽微处用笔行云流水,收放自如。无论是“六经注我”还是“我注六经”,文章处理的妥帖清晰,题理透详。有网友说,读到精彩段落,豁然心会,妙处难以言说。根据作者的文章水准,以及作品在一些历史网站上广受欢迎的程度来看,足见此处所言不虚。

2005年9月20日 于美国